七月蕭索道,蟬鳴空山林。
綿延的山道之上,烈日暴曬,草木萎靡,似無垠的山林里,蟬鳴之聲一陣接著一陣,攪得行路人心煩。
“小道士,小道士,且把風呼來再吹吹我,陰風最好,水風也行,再不濟就山風、夜風,讓我我涼快涼快……”
山道上,有呼喊聲音遠處漸漸傳來。
熱氣蒸騰的道路上,一頭肥碩的大白豬扭動著身體,從遠處山路里上鉆了出來,口吐人言,呼嚕呼嚕地叫個不停。
在這頭大白豬之后,又有一高一矮兩個帶著斗笠穿著寬大道袍的身影慢慢跟著。
忽而,有一陣山風呼嘯,掠過山林,吹得草木簌簌作響。
“舒服,舒服!”
豬道人沐浴在涼爽的清風之中,歡快地大呼了起來,又拼命地扭過肥碩的身軀,沖著后方的喊道:“素素小姑娘,再與我一個瓜果。”
一個拳頭大小的桃子被陳素隨手扔了出去,豬道人靈敏地一躍而起,仰頭將那桃子咬如嘴里,再次美滋滋地叫了起來,“小道士,要不是跟著你們還算舒服,我才不愿意大熱天陪你們趕路呢。”
“道友要不想走,大可停下來歇歇。”
裴楚搖頭失笑,自離了白中鄉后,距離越江這條越州水道主脈漸遠,加之又到了盛夏,天氣是一日熱過一日。
這豬道人初次接觸下有些還有幾分憨態膽小,可熟絡了以后,便不把自己當外人,甚至還有幾分混不吝的感覺。
只要一走路,就少不得要裴楚做法呼風而來,消減暑氣。
“不歇了不歇了。”
豬道人聽裴楚讓他歇息,肥碩的腦袋連連晃動,“前日你們跑了,要不是我用土遁追趕,差點找不到你……呃,哎呀,這走了好些天了的,小道士,我們這是到了何處地界?”
裴楚見豬道人打岔,笑了笑,揚手一招,又是一道帶著幾分水汽的清風掠過幾人身旁,隨口答道:“大概到了將樂郡境內。”
“嘁,這地方著實熱得厲害,去歲我記得這些個時日都是綿綿下著雨水的。”豬道人呼嚕呼嚕地享受著清涼的微風拂面,口中嘖嘖有聲,“小道士,你這法術好,可比我那躲在地下納涼的法子強。”
“朱道友過謙了。”
裴楚輕輕搖頭,這豬道人的土遁之術他已見過幾次,不過誰能想到,這等法術,多數時候卻是被這道人哪去當做避暑的法子,時不時將自己躲藏在底下納涼。
朱明空雖日日化成個豬身混跡紅塵,但也是有宗有派的,不比他這野道人。
這段時間里,他從豬道人口中得知了一點關于此方世界道門的信息。
道門有九宗,九宗共尊道子,昔年大周立國后,禁妖鎮魔二司鎮壓天下,道門九宗之人幾乎少有入世。偶爾有那么幾人,基本上也是轉悠幾圈,還需多方報備。
豬道人出身便是道門九宗之一的青侖宗,自稱渾渾噩噩幾十年,得過且過,好不悠哉,一直到前些年,朝廷放松了管制,道門道子又傳下法諭,各宗嫡脈支脈弟子皆需入世,這才被師父趕下山門。
當然除了土遁之術外,豬道人自然還有其他本事,只不過大家結伴而行,偶爾展露上幾手,彼此倒沒有特別去探根尋底。
“豬道人,豬道人,你時時躲地下難道不憋得慌么?”陳素俏臉被熱氣熏得微紅,聽著裴楚和豬道人的對話,忽而補了一句。
豬道人似被問住了,哼哼唧唧半天,才甩著頭叫道:“我自有法子,哎呀,你這小姑娘,不愧是和小道士一伙的。”說著,又邁著粗壯的四蹄,朝前小跑幾步,口中似乎又轉了話題,“這天啊,怎么地連片云彩都見不到哩。”
“嘻嘻——”
陳素抿嘴輕笑,聲如風鈴,她和裴楚一路走了許多路,雖不孤單,但到底有些枯燥,有了這豬道人同行,路上倒是多了不少笑聲。
“云彩?”
裴楚站在后面,聽得豬道人的牢騷,忽而抬頭望了一眼。
果真是天藍如洗,幾不見一絲云彩。
裴楚站在后方,伸手從懷中取下了一塊前面市井中采買的白色手帕。
不多時,山道之上,豬道人的怪叫聲再度響起:“天公作美,來了朵云彩擋住了烈日,舒服舒服……”
……
白中鄉泊頭。
“采文,接好了!”
一聲輕呼響起。
謝采文汗流浹背地站在船舷上,抹了一把額上的汗水,從渡口上站著的謝瑞手里,接過了一大包行李,放在船上,問道:“父親,可是搬完了?”
謝瑞站在渡口回頭望了一眼,道:“還差一件,我去拿來,便可開船。”
謝采文點點頭,長出了一口氣,這大熱天的搬運行李,即便是江面上不時有威風拂過,可難耐日輪如火,依舊酷熱難當。
“采文,喝口水。”
新婦呂小千從船艙之中鉆了出來,手里捧著一個水壺,遞到了謝采文面前。
“謝娘子。”謝采文臉上露出一抹微笑,這才打開水壺,咕嚕咕嚕地往嘴里灌。
水壺中的水雖依舊顯得有些溫熱,可灌了一大口,還是稍稍消減了口干舌燥之意。
不多時,江岸上,謝瑞再度拿著一個行囊趕到,一步從岸上躍到了船上,將手中的行囊推到了謝采文身前,“采文,你去船艙中陪你母親和小千,我來操舟。”
“父親,要不還是我來吧?”謝采文接過行囊,看謝瑞拿起了長篙,不由說了一句。
“你力弱,先去歇著,等我累了再換你。”謝瑞擺擺手,拿著竹篙在泊頭的巖石上輕輕一點,小船慢慢破開水面,駛入江中。
謝采文看父親堅持,倒也沒有再堅持要求來操舟,他自知自家父親,雖已年過四十,但常年勞作,吃飽穿暖,打熬得一副好筋骨,卻比他這二十歲的后生還要有力氣。
進了船艙,謝采文找了個空當的位置坐下,看著堆坐在諸多行禮中的母親和妻子,面色變幻,似有話想說,只是又不好開口。
田氏這時卻已是看出了自家兒子的心思,輕輕嘆了口氣:“兒啊,非是娘和你爹,一定要與你一起搬去縣中,只是……”
“只是什么?”謝采文心中疑惑,不由追問。
田氏幽幽搖了搖頭,又看著坐在身側的新婦,輕聲說道:“只要我一家人團員和美便好,就不知能不能躲得過去。”
謝采文聽得有些云里霧里,看著田氏道:“娘若有什么隱情,也不需瞞著孩兒。說起來近些時日,鄉中安穩了不少,我們一家便是不搬去縣城也不妨事的。聽鄉人說在白頭嶺,有人看到了一條頭被砍了的巨蟒,尸身都爛了,也不知是不是那日裴道長除去的那妖孽……”
“我兒不可胡說。”
田氏聽謝采文說起白頭嶺上,霍然變了臉色,連忙喝止。
“母親這是何故?”謝采文不明所以。
就在這時,忽然船身陡然震蕩了一下,船艙中的幾人登時顛得東倒西歪,一些個行李物品到處亂翻。
謝采文趕忙爬起身,先是掃了一眼母親和妻子,就見母親已然幾步沖到了船艙外,他趕忙上前將妻子浮起,又腳步踉蹌地跟著朝船艙外跑去,“爹,娘,是碰著暗礁了么,怎地突然……”
話剛說到一半,謝采文就見到立在船頭的父母兩人面色蒼白如紙,身體都微微顫抖了起來。
謝采文趕忙順著二人目光方向望去,這一望,登時雙腿無力,跌坐在了地上。
就見江面上,不知何時,突然掀起了一個五六丈高的巨浪,猛地一下,朝著小船打了過來。
浪頭過后,江面再度恢復了平靜。
只是,已不見那艘小船的半點蹤影。
而在那碧波之下,似有一排排的黑影閃動,順水朝著下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