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醒酒湯回到房間的康飛拉住胖迪就打了胖迪一頓,因為毆打的場面太粗暴了,不符合朝廷的價值觀,子曰,春秋筆法……
什么?你說張太岳打胡姬?康飛是白身,張太岳是閣老,那能一樣么!
總之,一夜無話。
第二天,康飛賴在床上睡懶覺,胖迪坐在窗戶下面,手上是跟婆婆康娘子學的女紅,一件曳撒,上面的飛魚可真是胖迪一針一線繡出來的……先進文明11號探索系統坐在椅子上一邊錦繡一邊回頭看在船上睡覺的康飛,心里面居然盡是溫馨感。
這時候的胖迪,心里面其實又是幸福又是忐忑,她在想:我這算不算是人性?要是的話,豈不是違反了三定律?帝國會不會把我人道毀滅了?
到了巳時(9點到11點),康娘子敲了敲門后進來,胖迪連忙起身,“婆婆。”
四娘娘瞧見康飛還在賴床,忍不住過去,對著趴在床上的康飛的屁股就是一巴掌,一下就把康飛給拍醒了。
“小赤佬,巳時了還賴床……”四娘娘的娘家是吳語地段的,雖然嫁到揚州從此改口說官話了,但偶爾還是會漏出幾句吳語來。
康飛揉了揉眼睛,瞧見老娘,趕緊把薄毯子往身上一裹,梗著脖子就嚷嚷道:“老娘你干神馬?出去出去快出去……”
四娘娘忍不住嗤之以鼻,“小老蝦就你事多,你就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你渾身上下我哪塊不清楚……”說得康飛面紅耳赤,裹著毯子跳著腳硬是把老娘給推出了門外,然后,就對胖迪發火了,“你怎么不把老娘攔住?”胖迪嘴上不說話,心里面委屈得不行。
這時候,四娘娘在門外用手拍了拍門,喊了一聲,“快起來,那個什么兵部主事的手下,來家尋你哩!胖迪,別聽你相公胡說,他就算到八十歲,哪怕做了閣老,那也是我兒子……”
康飛在門里面捂著臉,哎呦我去,五百年前的老娘們,簡直了,都不知道尊重兒子的隱私權……
盡管如此,他還是趕緊洗漱穿衣,還要穿得周正。
古人雖然也有一飯三吐哺,一沐三握發的典故,但那是朝廷大佬禮賢下士,表示的含義是,你看,我衣衫不整就急匆匆來見你,是求賢若渴……
但康飛要這么干就不行了,旁人只會以為他不尊重人,換了誰去拜訪看見主人家穿個大褲衩老背心出來,心里面也不會舒服是不是。
等康飛穿戴整齊,假模假式還戴了一頂方巾,這也是明代后期的普遍現象,就好像蘇州,號稱五十萬秀才,是個人就買一頂方巾戴在頭上裝讀書人。
康飛走出去后,瞧見一個男子站在院子里面,墻壁下,裝著抬頭看風景。
這人是個老實人啊!
康飛心里面嘆了一句,上前就是一揖,“小子康飛,怠慢了兄臺。”
那人回首,身高八尺,膀大腰圓,身上穿一件寬大的縐紗道袍,頭上戴著一頂透紗的六合一統帽,方面大耳,下頜微須,道袍在大明,相當于后世的休閑夾克,可眼前這人硬是把道袍傳出了緊身衣的感覺。
這人看康飛行大禮,嚇了一跳,趕緊啪一聲就把道袍一掀,跪倒在地,“卑職儀真衛守備劉顯,參見小相公。”
康飛趕緊伸手就把這人攙扶起來,“劉老兄太客氣,小子年幼德薄,怎么敢當老兄的大禮。”
兩人互相客氣了一番,康飛請他到偏廳坐下,胖迪親自泡了茶,康飛接過就遞了上去,“劉老兄,這是我們揚州的朱蘭花茶,屬于香片類,丹丘先生有(注1,寧王朱權)云薰香茶法,百花有香者皆可,當茶盛開時,以紙糊竹籠兩格,上層置花,下層置花,宜密封,經宿開換舊花,如此數日,其茶自有香味。不過,丹丘先生到底是在北方,如今揚州窨茶,用的是青田先生(注2,誠意伯劉伯溫)的法子,用錫打連蓋四層盒一個,下層裝上茶葉半盒,中一層鉆箸頭大孔數十個,薄紙封,裝花。次一上層亦鉆小孔。薄紙封,松裝茶,以蓋蓋定。紙封經宿開,去舊花,換新花。如此三度,四時但有香無毒之花皆可。只要曬干,不可帶濕……”
劉顯是個大老粗,聽了未免就云里霧里的,也不知道丹丘先生是誰,更不知道青田先生是誰,未免臉上尷尬,喝了一口茶,也只曉得吃著香,至于好在哪里,根本不明白。
康飛看他表情,心里面就楞了一下,劉顯這個人,他只記得是南京兵部主事唐荊川身邊的官員,既然能得唐荊川的賞識,應該是個讀過書的儒將,虧他還動了一下腦子,賣弄茶葉知識……
劉顯瞧見康飛的表情,心里面明白,他雖然是粗人,卻不代表不明白道理,換一句話說,這家伙情商很高。
當下劉顯就放下了茶盞,“小相公,顯是一個粗人,得荊川先生的賞識,賞了顯一個守備官……”
康飛一聽,哦,明白了,這是一個名色官,也就是不經過朝廷,由地方上督撫任命的武官,唐荊川作為南京兵部主事,的確有這個資格。
當下他就把茶盞往旁邊一放,腦袋上面的方巾也摘了下來遞給了站在自己身后的胖迪,“嗨!你早說撒,害得我還挖空心思背了一段茶譜,辣塊媽媽,那玩意兒是我老子壓箱底的書,早過時一百年的玩意兒。”
他這一爆粗口,頓時就大得劉顯的好感,拱著手就笑,“這是卑職的錯了。”
康飛打斷了他的話,“咱們也別卑職不卑職的,我呢,不過一個白身,雖然殺了不少倭寇,卻也沒打算做甚么勞什子的官……不如我們就敘一敘年齒,我就叫你一聲劉老兄,你就稱我一句戴老弟……”
他話是這么說,劉顯怎么真就敢叫他戴老弟,兩人一個劉老兄一個小相公的互相叫著,談話卻是輕松了不少。
康飛看胖迪在旁邊,劉顯也顯得局促,就讓胖迪下去準備酒菜,要留劉顯吃個便飯,劉顯連連搖手說不敢不敢,康飛想了想,大約是因為自己老娘在,吃喝起來不大方便,再想到老娘說也不說就跑到自己房間里面,就有了再置一處宅子的心思。
這時候,劉顯就說了,“小相公,我這番來,也不是為了旁的事情,想請小相公幫一個忙。”
他說著,就把事情原委給細細道來。
原來,他是上門請康飛給劉清江訓練瘦馬的。
劉清江想找人訓練瘦馬,本來,劉顯是唐荊川留在揚州訓練兵卒的,按說,一個表子遞一張片子過來,不至于讓他屁滾尿流,但是,架不住劉清江后臺大啊!
劉清江作為秦淮河十二樓主事,是大明最最頂尖兒的表子,她相與的那位南京禮部尚書張希尹,如今在朝堂上的大腿是嚴閣老,而兵部主事唐荊川的舉薦人是嚴閣老的干兒子趙梅村,也就是說,唐荊川實際上也算是嚴嵩嚴閣老這一派的。
故此,劉顯不得不求到了康飛的門下。
康飛拿碗蓋在茶盞上假模假式掩了幾下,沉吟著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這時候,胖迪就彎腰低聲在他耳邊說了一句,“這個劉顯,應該就是名將劉大刀的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