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的唐荊川原本沒插嘴,可一聽康飛說起兵書兩個字,眼前頓時一亮,“兄弟,你是個大才,這兵書,不妨讓哥哥我瞧瞧先……”
他這么一說,康飛未免就有點難為情,趕緊把雙手連搖,“哥哥大才,我隨便瞎寫的東西,哪兒能入你的法眼,不行不行……”
唐荊川看他大搖其頭的樣子,未免就誤會,這時代,兵法是秘而不宣的東西,別看他文武兩途名氣大,可有些東西,不會就是不會,你要沒讀過李白的詩,怎么也想象不到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豪邁,就如宋代寫《夢溪筆談》的沈括,那是當時最牛的大才了,可掘地得青銅弩機,發現零部件可以互相更換,大為詫異,認為祖龍時代的弩機居然如此厲害……就這種大才,發現秦始皇時候的弩機可以互相更換零件,都要感慨技術斷代。
唐荊川是文武雙全不假,可他又不能生而知之。
所以他誤會了,當下未免歉然一笑,“是我唐突了,想來,這是你家傳的學問……”這時代,傳子不傳女,傳女不傳婿,這是默認的規矩。
他這么一說,旁邊張桓老將軍未免就撇嘴,“他哪是什么家傳的學問,他寫的粗俗,老夫我瞧著還幫他改了改……他是怕污了你這位江南文宗,一代大俠的眼。”
老將軍這么一說,唐荊川再看康飛,見他果然臉上一紅,“哥哥你不要誤會,我寫的東西,那是從左往右寫,怕你見了笑話。”
他這么一說,唐荊川就詫異,這意思是,怕自己笑話他寫的不好看,卻不是怕自己笑話他寫的不好,這里頭意思,相差極大,當下格外來興趣了,就非要他拿來一看。
旁邊老將軍要顯示存在感,當下就吩咐二狗子,讓他去房間里面把這臭小子胡亂寫的東西拿出來……康飛無奈,這時候看那衙役張三還跪在地上,忍不住就呵斥道:“還不快去掌燈來。”
張三如蒙大赦,一咕隆就爬起來,一疊聲的是,屁顛顛就拽著兩個驛卒走了。
這邊二狗子把康飛寫的東西拿出來,那邊張三還不曾回來,唐荊川等不及,借著月色就要觀看,康飛連忙伸手阻止,勸他不要壞了眼睛。
明代可是有眼鏡的,仇十洲以辟邪畫和唐伯虎并稱,實際上仇十洲的《清明上河圖》才是畢生功力,畫的是蘇州市井百態,里面兩千個人物栩栩如生,其中就有試眼鏡的眼鏡店,就是不知道那家開店的老板叫不叫吳良材。
唐荊川不顧他勸,展開就湊近了細看。
本來,他們在院子中吃酒,那是雅事,辛棄疾說醉里挑燈看劍可見是要喝醉了,而且還要賞玩大寶劍,才需要挑燈( ̄▽ ̄)
今天的天氣極好,月色如水,庭院中亮堂堂的,唐荊川展開細看,這一看不要緊,頓時就瞧進去了……
等張三拽著兩個驛卒找來牛油蠟燭,兒臂粗細,點起來明晃晃的,他親自去搬了一張細腰高低凳的花茶幾,小心翼翼把花茶幾放在唐荊川身邊,把牛油蠟燭連著燭臺就放在花茶幾上面。
唐荊川不由自主地就湊了過去,張三還殷勤伺候,拿個手掌替他擋著,就怕他不小心燒到頭發,旁邊康飛看了,忍不住就翻白眼,覺得這廝的奴才心態真是入了骨髓,想跟他好聲好氣說話都沒辦法。
見唐荊川仔細看書,他這時候未免就去問張桓老將軍,低聲就說道:“老爹爹,要不要請曾氏出來拜見一下?”
張桓老將軍就說道:“人情練達是文章,所以說,小伙啊,你別看你是個神仙弟子,還是要歷練,人家唐荊川說要見了么?這見了,雙方尷尬不說,關鍵是,容易在官場落下口舌……”
明代的驛站,兼著這種犯人流放的接送工作,驛站門口往往就寫著符驗勘合的大字,像是張三,他在驛站蓋個章,就不需要再去湖州城里面找衙門里頭的老爺了。
驛站是迎來送往的地方,人多眼雜,吃個酒,正常應酬,這是人之常情,只是,見了面,涕淚交加,鬧得人盡皆知,到時候一傳十十傳百,不知道傳成什么樣子了。
老將軍把道理掰開了揉碎了講給康飛聽,康飛聽了哦哦不止,頓時漲了學問,末了就夸他,“老爹爹還是你牛。”
“那可不是。”老將軍掀須,“老夫我過的橋比你走的路……”
“是是是。”康飛接口道:“你老人家吃的鹽比我吃的飯多……你老人家就不齁啊!”
老少兩個相互打趣,這邊唐荊川看到妙處,忍不住拍手叫好。
“恨不早見到你這本書。”唐荊川忍不住,“為兄我也寫了一本兵書,跟你一比……”
他說著,未免就搖頭,“回去我就把書燒了,省得貽笑大方。”
康飛寫的也淺顯,他倒不是不能寫得很深,有胖迪在,愁什么?但是,這個時代,你寫本步兵操典出來,未免有大炮打蚊子的感覺。
就戚爺爺的紀效新書,頗夠了,日后曾國藩一介文臣,也能憑借紀效新書自己練兵。
就這個,便足夠,甚至都嫌多,他未免還要精簡,然后,再在書里面添加一些民族主義的東西,足矣指導當世了。
起碼,唐荊川看來,自己寫的兵書,跟康飛一比,頓時高下立判。
他這個人,在常州武進二十年,名氣極大。
日后有個三俠五義,那御貓展昭展雄飛,是哪里人?就是常州武進人,那是寫三俠五義的作者老爺參考了唐荊川的生平。
唐荊川在江湖上人送綽號,江南大俠,這個名號,可見一斑了。
他在史書上留下的名號,很多時候,都是單挑來的,他也經常嘆息,說自己一身本事無用武之地。
戚繼光書里面還提到他,說:
巡撫荊川唐公于西興江樓自持槍教余,繼光請曰,每見他人用槍,圈串大可五尺,兵主獨圈一尺者,何也?
荊翁曰,人身側形只有七八寸,槍圈但拿開他一尺,即不及我身膊可矣。圈拿既大,彼槍開遠,亦與我益,而我之力盡難復。
此說極得其精。余又問曰,如此一圈,其工何如?
荊翁曰,工夫十年矣。
要不怎么說戚繼光狡猾呢,他練兵,最恨花槍,是不許抖槍花的,因為在戰場上沒用,但是,書里面又把唐荊川寫進去,可見,隱約的意思是,荊公此人,武藝是高的,單挑可以,但打仗不行。
看唐荊川寫的兵書《武編》也都是些紙上談兵的東西,要知道,這時候他的書已經寫成了,可是,他辭官二十年,也沒打仗啊!怎么寫的?
可見都是參考旁的兵書,尤其像是什么鬼門關辟箭法一看就是從《陰符七經》這類道書里面采摘來的,然后靠著自己的聰明,觸類旁通,寫出來的東西。
不過唐荊川也還算老實,書名就叫武編,可見自己也承認自己,是從旁的書里面采編而來的。
像是戚繼光寫紀效新書,明顯,這就是孟德新書的意思,表示,古兵法不管用了,我這是當代的新兵法。
總之,像是唐荊川這樣的學霸,東西好壞,人家一眼就能看出來。
所以他就大為贊嘆,說康飛寫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