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席酒,眾人皆是吃得酩酊大醉。唐荊川雖然給大家的印象似乎不好相處,可是他作為二十年前就是會試第一的人尖子,又在家閉門養忘,雖然達不到的地步,卻也是江南文宗,江南大俠,文武兩途在整個江南幾乎不做第二人想。
他只是因為趙梅村的壓力,無可奈何,要加快速度,卻不是不懂,旁的不說,他從揚州調來的一萬多客兵,要不是他一手棒子一手銀子,恩威并施,說不準早就一哄而散了。
要知道連戚繼光都有被部下坑的經歷,戰場上把他這個上官扔下就跑。
所以康飛以為自家這位荊川哥哥不行,實際上不是唐荊川不行,而是這個時代就是如此,換個名將來,做的未必比他好,事實上大明從土木堡之變后,軍力就斷崖式跌水,一茬還不如一茬,像是這種事情幾乎是明軍的老傳統了。
后來戚繼光自己練兵,把軍隊里面所謂祖宗制度幾乎全扔掉了,朝廷也沒說話,一是因為他巴結上了閣老,二是大家都清楚,大明軍制是到了不變不行的地步。
明末大儒顧炎武在天下郡國利病書中說嘉靖東南倭亂之時募兵幾十萬,由此可見當時風氣。
冷兵器時代,所謂募兵,總結起來無非就是八個字,,糾集一幫亡命徒,打一波流……古代冷兵器,幾乎都是一次性部隊。
這個一次性,并不是說只能打一次,而是精神不能傳承,你老了,你這支部隊就沒用了,甚至你沒老,就腐化墮落了,不能打了,叫做一次性部隊。
像是后來的名將李成梁,八千家丁,吊打蠻夷,野豬皮只能乖乖給他做干兒子,可等老李掛了,后來小李們就不行了,老一批能打的家丁老去,再新募壯士也不行了,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大家享福慣了。
別說野豬皮能打,也別說野豬皮兒子們都杰出,那只是一個字,窮,窮則思變。
為什么說野豬皮窮?滿文老檔里面就有,連擺牙喇這種千里挑一的精兵,經常打仗事后也就是賞賜一件,從大明這邊搶過去的沾血的棉襖……這不是我說的,是人家自己記載的,可想而知,是多窮。
滿萬不可敵?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而已。
等撿了個大皮夾子,坐了天下,那腐化速度……就甭提了,立馬不能打。
鷹不能飽,飽則遠飏,這話可是漢代就有了。
故此,在座群豪先覺得唐大人似乎不大好相處的樣子,我們來投軍,你不是應該解衣衣之推食食之么,怎么還給我們講規矩?
可接下來唐荊川大肆封官許愿,把總一堆,這個,跟阿童木那個世襲的百戶官似乎差了不少,可是,這幫好漢,原本就是上門招女婿的,混的都很是拮據,那還說什么,難道要拒絕,說,不行,把總太小,起碼得是個守備……
正所謂,酒不醉人人自醉……這時候再看唐荊川唐大人,未免覺得唐大人真是禮賢下士,有古之君子之風,所以,大家都醉了。
康飛冷眼旁觀,倒也嘆為觀止。
這待人接物,如沐春風的本事,他要是有,五百年后那時候他就應該混個高育良書記的位置,何至于跟胖迪一起穿了。
當然了,康飛內心未免也要吐槽,總覺得這個待人接物如沐春風,好像也挺二皮臉的,哥們我真做不來。
至于鐵大俠,還真混了一個守備,笑逐顏開,跟撿了一褡褳銀子差不多,連皮青臉腫的臉都笑得有些慈眉善目的味道,還站起來說要為大家跳一段舞助助興……很是憨態可掬。
康飛旁邊坐著的二狗子未免就撇嘴低聲說,“得意什么,又不是軍籍,也就是領點賞錢的命……”
“閉嘴。”康飛頓時低聲呵斥他,“就你懂得多?”
他說著,喃喃就道:“人家要的就是這份體面,做官了,以后可以寫進家族志里面,死了,那墓碑上面也可以加幾個字……”
“哥哥還說我,你這口氣,還不是瞧不起人家。”二狗子未免頂嘴,康飛惱羞成怒,伸手就揪住他耳朵,“我看你是幾天沒教訓,愈發沒規矩了……”
他這口氣,二狗子未免就討饒,“哥哥饒命,我再也不敢了。”
二狗子說這話的時候,因為是夜里,每一張案上都掌著燈,古人云,醉里挑燈看劍,為什么要醉了在燈下面看大寶劍呢?
由此可見,燈是有加持魔力的,五十分的不說看成一百分,大約也能看成八十分。
二狗子長相清俊,他家祖上是色目韃官,故此遺傳了一些,眼瞳色澤很淡,康飛有時候火起來罵他是二哈,這話,倒也沒錯。
故此,他這一聲哥哥饒命,在燈下看來,居然有些美目流轉的味道……康飛忍不住心里面一跳,下意識就放下了手。
他這時候想起來,他這具皮囊,以前和二狗子是尿尿和爛泥,為什么后來四爺四娘娘就反對兩人一起玩?四爺更是直言不諱說自己兒子玩相公?
難道我和二狗子,以前有點什么性啟蒙的游戲?然后被娘老子看見了?
康飛心里面打個凸,頓時不敢往下想了。
后世男人之間開玩笑,說,好基友一被子,大抵只是開玩笑,并不是真的要去攪基,像是康飛這種打全甲的,格外直男。
他趕緊把手放了下來,然后端起酒來,心說,嚇死老子了,喝杯酒壓壓驚,可惜沒有冰闊落……
看看月上梢頭,他干脆就起身對唐荊川說回去補覺,唐荊川心疼兄弟疲累,讓他回去早早歇息。
兄弟二人說話的時候,二狗子擠到鐵蟒旁邊,低聲就對鐵勝男說道:“你與我一起,我有些話要對你說……”鐵勝男冷眼看他,覺得對方小胳膊小腿的,當下就起身,至于旁邊鐵大俠,這時候不知道身在何地,加上有人湊趣,喊他一聲,守備老爺,手舞足蹈,不知道怎么好了,卻是根本沒發覺。
這邊康飛和唐荊川說了,轉身看二狗子,卻沒見著他,心里面奇怪,撓了撓頭。
那邊瑞恩斯坦看見小老爺要走,趕緊起身,那阿童木也是騰一下就起身過來,欲要表一個忠心,康飛就揮揮手說道:“我回去補覺,你們來干甚么?難不成陪我睡么!”說著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
老瑞和老阿俱都尷尬一笑,互相看看,難得都從對方眼神中讀懂了意思。
咱們這位老爺,什么都好,就是講話,似乎有些不著調……
康飛一個人回到他們自己的院落,想了想,去了老將軍的房間。
張桓老將軍年紀大了,睡得淺,瞧見他后就忍不住說:“怎么想著到我老頭子房間,這是碰到什么難題了么!”
康飛趕緊搖手,“哪里有……”想了想,就把二狗子給鐵勝男提親的事情說了,然后說道,我怕撞見了臉上不好看。
張老將軍聽了這話,未免奇怪,起身拎起桌子上面的茶甌,倒了滿滿一碗,抬頭一飲而盡,然后搔了搔白發說道:“那小子還沒開竅,毛都沒一根,怎么懂找女人了……”
康飛看他喝那么濃的涼茶,撇了撇嘴,“你老人家也不怕睡不著。”
老將軍就瞪眼看他,“你小子都把我吵醒了。”康飛聽了就伸手在嘴邊拍了幾下,“那我可管不著,我得睡了。”
他說著,就往旁邊一張床上一倒,和衣而睡。
老將軍看他這樣子,總不能伸手把他拽起來趕出去,只能嘆一口氣,又倒了一杯茶喝了兩口。
他那個新收的徒弟劉云峰被康飛差遣著去辦事,房間只得他一個人,說實話人年紀老大了,就怕寂寞,這時候看康飛睡旁邊,心里面其實是有些歡喜的……那老年人為什么都喜歡貓兒狗兒?說白了都是因為怕寂寞。
老將軍到了怕寂寞的年紀,膀胱自然是已經老的不成樣子,兩杯茶喝下去,頓時就想起夜。
把短褂子披在身上,他推門出去,酣暢淋漓放了一次水,這才回來。
走到隔壁房間的時候,老人耳朵尖,未免就聽見里面說話。
一個有些尖的聲音響起,“說是娶老婆做正頭娘子,卻原來是要勸自己的娘子去服侍自己的恩主……你倒是不嫌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