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次攄從小蔭庇為錦衣衛百戶,后來,因為殺良冒功,升錦衣衛千戶,又被自家老子政敵彈劾……可見從小就是膽大妄為的。
他看對面康飛毫不退讓,一點面子都不給自己,雖然覺得麻煩,可是,天大地大,臉面最大,若是今天有人不給他梁次攄面子,明天,是不是就會有人連里子都不給自己?
畢竟,南蠻子么,出了名的為了臉面敢用雞蛋去碰石頭的。
他想來想去,未免發狠,即便得罪不知道哪位大佬,也不能開了這個壞頭……便準備揮叫底下沖殺。
康飛站在原地好整以暇,心說你趕緊的,我還沒試過當街砍廣東都司,我要主動殺你,那不行,違背我的道德底線,但是,你要殺我,那我就是正當防衛……
他臉上躍躍欲試的表情,未免讓梁次攄想到了自己年輕時候。
這時候梁次攄已經四五十歲了,不年輕了,去年剛納了一房小妾,呼呼十數下就繳械投降,事后未免嘆氣,感覺自己老了,那小妾倒是會哄人,就騙他:奴身子敏感,才八下便丟了,老爺莫笑奴奴。
到了這種年紀,哪怕你知道這是假話,也只能當真話去聽了。
可這時候梁次攄看見康飛臉上表情,未免便被刺激到了,一時間,羨慕嫉妒恨,年輕真好……當年老爺我也是這般。
他下意識便要抽刀砍翻這年輕人。
康飛見他伸去摸刀柄,頓時咧嘴一笑,露出滿嘴細碎如玉米粒一般的牙齒……
正在這時候,就聽遠處有人大喊,兩位且請罷,兩位且請罷……
梁次攄身后的親兵頓時湊上來說道:“老爺,是知府馬老爺。”
這話落在耳,梁次攄硬生生按下了殺心,看了康飛一眼,隨后,轉臉對親兵說道:“去把侄少爺帶上,咱們走。”
說罷,卻是連知府老爺的面都不見,來得快去得也快,轟隆隆轉身便走了。
康飛未免臉上一滯,心說老子褲子都脫了……辣塊媽媽滴。
這時候,遠遠一頂軟轎飛奔而來,兩個轎夫跑得滿頭大汗,赤著膊,身上肌肉雖然干,卻黑黝黝盤在身上,顯是常年做體力活的底層。
軟轎旁邊還有幾個皂衣衙役,停下轎子后,為首那衙役彎腰伸,掀開轎簾子,從里面下來一位四品的知府老爺。
伸拿帕子擦了擦頭上汗,知府老爺左右看看,就問,“嗯?咱們都司老爺呢?”
那衙役彎著腰就說:“老爺,都司老爺走了。”
知府老爺臉色頓時一沉,不過,隨即便只能苦笑了。
誰都知道梁家在廣州,就是坐地虎,知府老爺又如何?梁家可是出過閣老的。
這位知府老爺是嘉靖二年的進士出身,叫做馬順卿,和如今朝的禮部侍郎徐階那是一榜同年。
當然,同年不同命,人徐階都差一點做吏部尚書了,妥妥的朝大佬,可他馬順卿卻只是個廣州知府,并且,這個知府做得沒滋沒味的。
月前,他收到徐階的書信,說到康飛的事情,隨后便交待他,順卿啊,你跟那個戴康飛是同鄉,要好生結交一番,日后我有大用……
并且,徐階暗示,你這個廣州知府也做蠻久了,你看,順天府尹有興么?
天底下只有順天府尹,應天府尹,這兩位府尹老爺,其余的都只好叫知府,旁人稱呼你一聲府尹老爺只是客氣客氣。
何況,在京師做官,和在煙瘴之地的廣州做官,那能一樣么?
再則說,做了順天府尹,那可是有資格直接面圣的,一般做了順天府尹,表示要大用,是再明顯不過的升官發財的意思……
馬順卿得到
徐階這個暗示,心里面就跟長草一般,日盼夜盼,就盼著康飛一行到來。
那梁次攄再怎么坐地虎,他怎么說也是廣州知府,不至于坐在府衙連廣州發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戴康飛在城門口剛起沖突,那邊就有人跟他匯報了,老爺,你說的那位貴人,好似在城門口與梁家的贊少爺起了沖突……
馬順卿一聽這話,心里面頓時咯噔一下,梁次攄那個護短脾氣,肯定要帶著人馬去……當年他十來歲就敢滅人滿門,如今難道就不敢殺人了?
想到此處,他頓時焦急,本老爺的前途啊!當即大喊,快快快,叫轎夫來……
看到康飛毫發無傷站在跟前,他終于是放下了心一塊大石頭,按捺下梁次攄的桀驁引起的不快,哈哈大笑道:“可是揚州冶春詩社春林兄的公子么!學生馬順卿……”
說著,他大踏步走上去,熱情無比,一伸就雙緊緊握住了康飛的,好似仰慕已久……
“世兄,學生我是通州人,你我乃是同鄉,哈哈哈,不必拘那些俗禮,快快快,快請……”馬順卿說著,就邀請康飛同乘一頂轎子。
通州是揚州門戶,歸揚州管轄,兩人的確算是同鄉。
康飛被他這一陣搖,搖得眼花,心都忍不住想吐槽,你是南通的,我是揚州的,你倒是去問問南通人愿不愿意跟我做老鄉……但是,所謂伸不打笑臉人,人家姿態放得這么低,你總不好上去一腳踹人家臉上。
康飛脾氣再甩,也還不至于如此。
當下只好干笑,說了兩句客套話,卻怎么也不肯去跟他同坐一頂轎子。
馬順卿有些惋惜,卻也不強求了,當下拽他到府衙說話。
一行人要往府衙去,這時候有當地人壯著膽子就說,老爺,這位衙內,打傷了俺們不少人,這湯藥費……
馬順卿還沒說話,他身邊衙役先沉了臉,“給你臉了,輪的著你說話么?老爺的貴客,那是京師……告訴你也不懂,你們這些刁民,總想著訛詐幾個錢花花……”
還是康飛看不下去,雖然說,底層百姓的狡獪他也頗不喜歡,卻也不至于如此,當下叫線娘開箱子,取些銀子。
線娘歡喜,覺得姐夫心善,實在是天上的星宿,這姑娘,都有些傻了……
那衙役看康飛取了白花花的銀子與那些百姓,一時間忍不住,“這位小老爺,與他們錢有甚用?都是一幫刁民,倒是俺們老老實實辦差的,卻還沒個賞哩!”
這話說得康飛哈哈大笑,說了一聲同賞,與他們一人一錠官鑄的五兩細絲雪花銀,把幾個衙役歡喜得一疊聲贊,都說小老爺是個大善人,必然公侯萬代的。
那些本地人眼睜睜看著這位小老爺擁眾而去,有那年輕沒遭受過社會毒打的,免不得不忿,說,這天下還有王法么?
旁邊一個老衙,就是之前驅趕百姓的,這時候走過來就說,有沒有王法就不知道,但是,細路仔,你要看看咱們城門大使給梁家做狗,都司老爺前來,鞭子就有,銀子就冇……
說著,他塞給年輕人一粒散碎銀子,道:“吶!把人家小老爺賞的銀子拿好,回去買點跌打藥酒擦擦,剩下的,買兩只雞,回去叫你老娘煲湯……真要爭氣,便讀書讀個老爺出來,到時候莫忘了老叔我。”
這話一說,年輕人頓時喪氣,自己要有那讀書的本事,何至于此。
那邊康飛被廣州知府馬順卿請進了后衙,與他接風洗塵,把他伺候得真有賓至如歸之感。
雖然明知道禮下于人必有所求,可是人家這么放低姿態,尤其還是位知府老爺,真不是那么能把持得住的,一時間不由長嘆,我本無心求富貴,奈何富貴逼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