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飛看見吳桂芳的時候,尤其是一左一右,左邊是大哥向鼎,右邊是二哥卞狴犴,俱都面帶喜色……他也是一驚。
“老父母,你怎么不在揚州享福?跑到這煙瘴之地……苦甚。”
地主家里面也沒有余糧啊!你這堂堂揚州知府,升官估計就是巡撫,你這一跑來,估計要勸我以大局為重,豈不是礙事?
吳桂芳拽著胡須,看著康飛未免面帶七分喜色,沒辦法,這就是命中貴人,也就是他閨女嫁人了,若不然……能幫你解決問題還附帶送你升官發財,這樣的孩子誰不喜歡。
“世侄,托你的福。”吳桂芳很給面子,當著這么多人面直接就就說托你的福,“老夫被欽點為兩廣總督,算是升官發財了。”
老大人講話,和藹可親,旁邊向鼎和卞狴犴面面相覷,心說你老大人這會子和風細雨……
哦!兩廣總督,這是高升了……不過,揚州知府,等若后世魔都一把手,這樣想一樣,似乎也不算高升了。
當下他口占道:“,,老大人拳拳為國之心,叫人感慨吶!”
老大人眼神頓時一亮,“,,好好好……這,可是春林所做?”
康飛心說你不說我也得說是我老爸做的,當下滿口就說道:“正是,這是我老子專門送給老大人你的……”
當下,就把林則徐那首口占家人全詩念了一遍,末了還解釋,“老大人你是知道的,我家有個……”
吳桂芳歡喜極了,擺擺斷他,“曉得你家那位神仙奶奶……”
此時,心學橫行,后世對心學,一般的批評都在跡近與禪道但是在當時,的的確確算是顯學。
看那些心學大佬往來的書信,往往會給人看禪宗高僧大德講談錄的感覺,呵佛罵祖不算啥,神神叨叨的事情特別的多。
故此,吳桂芳對于剛才康飛還不知道自己做兩廣總督,現在卻又能拿出一首自家老子送自己登程的詩詞來,表示很無所謂。
至于向鼎和卞狴犴,那更不用說的,親眼見過。
吳桂芳反復玩味,尤喜最后一句戲于山妻談故事,試吟斷送老頭皮,等康飛請他坐定,奉了茶,他笑吟吟就說:“春林真真是個斑斑大才,這最后一句,怕是出自歐陽文忠公的歸田錄,春林知我最喜文忠公事跡……”
康飛聞言,內心吐槽,那是,遠山來與此堂平,你們在平山堂吃酒玩表子,不亦樂乎!
當然,必須得說,康飛偏激了,當時官吏雖然能招教坊司女子來陪酒,但也只限于陪吃陪喝陪聊,不陪睡覺的……
雙方不在一個頻道,尬聊了一會兒,吳桂芳清咳了一聲,就說:“遇仙,老夫到香山,主要是當面向你道一聲,老夫的確是占了你偌大便宜……”
康飛趕緊搖手,老大人感謝你,但是,你可不能因此真就當真的,“老父母此言差矣,要不是老父母居中主持,小子我怎么能在三灣子陣斬倭寇,別的不說,老父母當時直消一句話,黃口小兒,炎炎大氣,把我往旁邊一扔,我又能如何?”
這話說的,你作為上位者,用人擔當,這,就是最大的功績啊!你老大人不做兩廣總督,誰來做兩廣總督?
吳桂芳被他這么一捧,心里面歡喜得緊,當下謙虛了幾句,康飛又奉承他,心說我把你老人家拍舒服了,你老人家趕緊的,走吧!
如沐春風一般,吳桂芳感覺如飲醇醪,熏熏然不知所以……在康飛眼中,未免就腦補出:拍的舒服,你小子繼續。
康飛也不拿手這個啊!沒奈何,只能一拱手,“老父母,我還得去主持軍中事務……”
他這么一說不要緊,吳桂芳頓時想起來了,之前廣州知府似乎說,夷人有造反的跡象?
老大人雖然喜歡被拍馬屁,但是,工作還是要開展的,當下他就拽住康飛問他。
康飛看看自家大哥二哥,又摸了摸頭,有些無奈,嘆了口氣,就說實話了,“老大人,那些佛郎機人有那個心,也沒那個膽吶!主要是,那些人做海貿,太肥了,我想著聯合市舶太監,武裝征稅……”
向鼎和卞狴犴互相對視一眼,心說這像是三弟干的事情。
吳桂芳先是一愣,隨后,沉吟不語。
他之前畢竟是在揚州做知府的,旁的地方知府怎么干不好說,但是揚州知府,首要的職務肯定是跟鹽商打交道,談妥每年給朝廷的銀子。
所以說,揚州知府談錢……給朝廷掙銀子嘛!不丟人。
他的眼光在這個時代來說,絕對屬于有前瞻性的。
當下他摘下頭上烏紗帽,摸了摸發鬢,先是嘆了一口氣,“俗務催人老哇!”隨后,就問他,“能征多少?”
康飛想了想,心中迅速找了類似的例子,覺得遠的譬如歐羅巴那邊,金羊毛騎士團出去武裝征稅,都是幾萬幾萬的征,近的譬如扶桑,那界町給什么三好家織田家繳納保護費,不也是幾萬幾萬的繳。
斟酌了一下,他就說:“我覺得,不妨先定寬松一些……”
吳桂芳一聽寬松,下意識就嘆口氣,畢竟,揚州一年賦稅二十萬,但是,年年講寬松,年年與民休息,基本上也就十萬出頭。
整個廣東一年賦稅也就二十萬,他主持兩廣抗倭,總不能把整個廣東的賦稅給截留了。
他腦子里面螺螄殼開道場,算著一筆賬,覺得這湯湯水水的,頂天了五千兩,不值得他堂堂兩廣總督親自出面下場,雖然說五千兩其實也夠干很多事情了。
那邊康飛繼續就說道:“定寬松些,也是為了試探那些佛郎機人,做到心中有數,以后可以慢慢再加……我的意思么,先征收兩萬兩黃金……”
咣當一聲,吳桂芳支撐在旁邊的一只手一滑,手上的茶盞頓時就摔碎在地上了。
隨后,吳桂芳動如脫兔,一下就從南官帽兒椅上跳了起來,伸手一把拽住康飛的手腕,連眼瞳都變大了。
“你剛才說多少?”
“兩萬兩。”
“黃金?”
“那當然,佛郎機人壞得很,他們那兒白銀便宜,所以他們拿白銀來買咱們的絲綢瓷器和茶葉,還買黃金,對此,他們還有個專門的說法,因為月亮繞過黃道帶比太陽快13倍,所以白銀兌換黃金也應該是13兌1……”
吳桂芳氣都粗了,“那就是二十六萬兩白銀?讓他們給銀子,給銀子……”
沒辦法,銀子在天朝太深入人心了,最典型的那句黑眼珠子見不得雪白的銀子就描繪出了這種心態。
“要是給銀子的話,那得三十萬兩,我聽說,現在佛郎機人那邊要15兌1……”
“好。”吳桂芳大喝了一聲,隨后,雙目炯炯有神就看著他,“就三十萬兩,你說,要什么,你就算要十萬兵馬,老夫豁出去了,也給你拉十萬出來……”
康飛頓時就苦了臉,老大人你這,摘桃子也不是你這么個摘法罷!
伸手掰開吳桂芳攥住他的手指,康飛未免就吐槽,“老大人,這買賣,我都跟市舶太監商量好了,你看,人家連市舶司衙門后院子都直接讓給我休息,總不能你老大人一來,一張嘴就把銀子全拿走罷!似乎沒這樣的道理。”
吳桂芳吹胡子瞪眼睛,“太監拿去中飽私囊,老夫拿了是用來抗倭的……”
“老大人你要這么說,我可就要撂挑子不干了。”康飛聞言就把手一攤。
這時候的吳桂芳被那三十萬白銀給刺激得上頭了,眼珠子通紅就吼道:“你要撂挑子,那老夫難道就不能學朱紈?”
他意思是說,難道我就不能學浙江巡撫,調大軍直接把濠鏡澳給滅了,那些個金子銀子豈不是都是我的?
“老大人,你這也算是擅啟邊釁。”康飛笑了笑,“再則說,我聽說,朝廷那邊正打算行改稻為桑,要把絲綢大肆發賣南洋諸國,老大人這一票,豈不是要把朝廷日后的銀錢路子全部給封死了。”
末了他心里面補了一句,我是聽陳寶國和倪大紅說的,可不關我的事情。
吳桂芳到底在歷史上也算是一代名臣,之前是前后對比差距極大,他的心理預值是五千,結果康飛說三十萬,幾十倍的差距,一下子把他給打懵了。
康飛這么一說,他先是一驚,隨后,便迅速冷靜了下來。
看了康飛一眼,他轉身走回南官帽兒椅前,一屁股坐下,以拇指摩挲著另外一只手,就說道:“這怕不是你那個扶桑郡主透露給你的罷?也是,朝廷如今財政艱難,咱們江淮歷來是魚米之鄉,這些年卻幾乎都是年年洪澇,朝廷不但指望不上,還得補貼銀子下來,即便如此,也有饑民在有心人帶領之下鬧事……”
康飛聞言,心說可不是,我那位老哥哥唐荊川,之前不就是被委任了江淮巡撫,去鎮壓農民起義了么!
吳桂芳繼續說道:“夏閣老和曾總制被殺,背后其實就是沒銀子鬧的,夏閣老和曾總制,都是強烈對韃靼用兵的,之前陛下也是有意恢復河套,如今看來,你說的改稻為桑,怕不是嚴嵩嚴閣老的主張罷!”
康飛聽他這么一說,忍不住,抹了一把莫須有的冷汗。
吳桂芳看了他一眼,隨后,略一沉吟,就斬釘截鐵地說道:“老夫要十萬兩,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
康飛聞言剛要說話,吳桂芳一豎手指,“老夫這個兩廣總督親自下場,想必還是值這個錢的,此外,整個廣東官場,你想摘誰的烏紗帽……”
他說到此處,騰一下站了起來,殺氣騰騰就道:“老夫就摘來給你小子看看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