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德城外往東十里處,本是一處草木繁盛,河水清澈的美麗河谷,此時卻成了一片狼藉的戰場,尸身滿地,陰氣森森。
與其說是戰場,其實說屠殺場會更貼切一些,因為河谷里躺著的尸身,都是清一色的元鳳國的士兵,他們像是突然遭到埋伏,被飛來的箭雨射中而亡,流出的鮮血,將整片河谷平地都染成了暗紅色,濃烈的血腥氣,讓人作嘔。
一只黑色的烏鴉自山外飛來,停在一桿長戈上,呱呱地叫了幾聲,又飛走了。
此時已是晌午時分,天空中的日頭偏在一邊,顯得懶洋洋的,沒有一點熱量。
一個渾身邋遢的老頭,慢悠悠地從林子中走出來,離那邊滿是尸身的河谷地,還有老遠的距離,便停下了腳步,他皺著眉頭東張西望,越看額頭上的眉頭皺的越緊,最后狠狠地向旁邊吐了一口吐沫。
“該死的魔族,真以為我道門沒有正義之士了!”老頭說的。
老頭抬頭看了看兩邊的高山,然后又看向河水流過來的方向,一臉不屑道:“絕陰地,五煞臨空,想把這些尸體練成陰鬼僵尸,想得倒是挺美的,我就偏不讓你們如愿。”
老頭在一塊大石上盤腿坐下來,兩只手掌上下相對,捏成一個法訣,口中念道:“我昔為諸天人,驅邪去害,滅惡除兇,收斬疫毒之鬼,急去萬里,悉皆伏滅,急急如律令!”
老頭如一個行騙與山野鄉間的神騙子,嘰里咕嚕地念一通,念完后也不見有什么動靜。
他睜眼微微一笑,胸前捏著法訣的雙手,突然向前指去,指的方向正是那片修羅戰場,一時間,平地起風雷,天空中變得濃云滾滾,先是有如柱的雷電擊下來,狂暴的雷電將有尸身的地方給籠罩了,猛烈的烈火在地上彌漫開來,越燒越旺,奇怪的是,那大火只燒有尸身的河谷地帶,卻不蔓延至兩邊的山上。
老頭站起身來,轉身一步跨出,佝僂的身影便來到了山頂,他望著漸漸被大火掩蓋的河谷,便咧嘴笑了起來,像是一個做了什么開心的孩子。
他從腰間解下一個酒葫蘆,拔開塞子,往口里灌了一口,眨巴了幾下嘴,然后他又喝了一大口,突然張嘴向河谷吐去,那股酒水在空中迅速變大,還沒有落地便已經變成了一條懸空的大河,波濤洶涌地向大火里沖去,河谷里的大火瞬間被大水掩蓋,然后大水又裹挾著灰燼沖入河谷的大河中,激起了很高的浪花。
當一切都回歸平靜時,河谷中又變得干凈了,如發了一場很大的洪水,將河谷中積累的污垢,都給沖洗掉了。
老頭將酒葫蘆別在腰間,口中說道:“是是非非,恩恩怨怨,都歸塵土,這不是最好的歸宿嗎?”
說完抬頭看著天上,像是對人說,又像是自言自語:“借你一道雷火,也算是替你做了一件好事,積下一點德,咱們互不相欠。”
老頭咧嘴一笑,剛跨出一步,眼前卻突然現出一個人影來。
那人竹冠儒服,氣質悠然,人已近中年,嘴上卻沒有留須,他手里拿著一卷竹簡,微笑道:“至真道友,偷完東西就想走啊。”
“吳胥先生,你為儒生,我是道士,咱們可稱不上道友,再說,我是需要偷東西的人嗎?”至真道人斜眼道。
吳胥哈哈一笑,說道:“怎么沒偷,當年你一句‘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便被趕出了玉京山,流落紅塵世界,那句話便是偷了我們儒門的吧。”
“那又怎樣?老道我現在游戲人間,省去了很多的爭吵,樂得逍遙自在。”至真道人搖頭晃腦地說道,完了還解下腰間的酒葫蘆,拔下塞子來喝上一口。
“既然如此,咱們何不找個地方下一局?”吳胥笑道。
至真道人難得嚴肅起來,有些憂心道:“沒空!我的兩個徒弟,讓我操心死了。”
吳胥搖搖頭說道:“剛才還說逍遙自在,這會兒又成勞命鬼了。”
“回你的明仁學宮吧!”
說完后,至真道人不再理會吳胥,將酒葫蘆別在腰間,一步跨出,人便消失不見了。
看著至真道人消失的地方,吳胥點了點頭,喃喃道:“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是該早些做籌謀了。”
然后一甩寬大的衣袖,也如至真道人一般一步跨出,消失不見。
當晚,河谷中又來了兩個人影,兩人都是身披一襲黑色斗篷,把面容給遮住。
他們看到干干凈凈的河谷時,其中的一人頓時冷哼了一聲,怒道:“果然有高人出手了。”
另一人說道:“少主,可知道是什么人所為?”
那人搖了搖頭,突然臉色一變,輕聲道:“小倩,以后行事要更加小心些,千萬不要以身犯險。”
“是,小倩記住了。”
這兩人一個寧采臣,一個是聶小倩。
聶小倩又問道:“少主,接下來我們怎么辦?”
寧采臣抬頭看著天空,冷笑道:“既然有人毀了我的‘陰鬼尸氣’,那我就讓他們自相殘殺,這樣更好玩。”
“回去吧。”
“是。”
懷德郡是君子國東部的一個小郡,無論是從人口、土地、資源等方面考量,還是從戰略價值方面來說,都不值得元鳳國出兵來攻打。
這一次元鳳國之所以動用兩萬大軍,而且以十大將軍之一的神武將軍玄通領軍,只為了一冊書。
懷德城外西邊的懷遠山上,有一座紫陽觀,這座道觀相傳在君子國立國前,便已經存在了,這紫陽觀中供奉著一本《參同契探幽》,乃是建立紫陽觀的紫陽真人留下的,是道門的珍寶。
元鳳國妄動干戈,目的就是為了這本《參同契探幽》。
不想世事難料,元鳳國兩萬大軍連同神武將軍玄通,都被埋葬在了這小小的懷德郡。
一國悲憤難忍,一國舉國歡呼。
懷德城里的郡守府里,此時歌舞升平,酒盞閃爍,三王子曾子常與一班文武干吏在喝酒慶祝。
坐在尊位席上的曾子常,頻頻勸杯,笑不離嘴,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他一生當中,從未像今天這么高興過。
相比以前那種喝茶遛鳥,踏青宴游的公子哥生活,現在的這種手握干戈,血戰沙場的感覺,更讓他著迷,也更讓他滿足。
他不時向右手第一席上的秦月魄看去,見她也偶爾看自己一眼。這一次能在她的面前,一舉滅掉元鳳國的兩萬大軍,更是斬殺了元鳳國十大將軍中的神武將軍玄通,大大展露出了自己的英雄氣概,這是他最大的收獲,他覺得從此以后,這位如九天仙子般女子,非對自己傾心不可。
“寧兄說的對,自古美女愛英雄。”曾子常點了點頭,在心里想道。
此刻他曾子常就是一位君子國的英雄。
曾子常正自我陶醉著,卻看到右手下席上的秦月魄站起身來,然后微微向他欠身,便轉身快步走出了大廳。
曾子常見狀,先是一愣,隨即臉露喜色,想著秦月魄是想讓自己出去,好能單獨與自己說話。
想到這里,曾子常向廳中的文武干吏拱了拱手,說了一句“大家一定要盡興”,然后也起身朝廳外走去。
來到外面的廊上,一陣寒風迎面吹來,曾子常的酒意頓時醒了幾分,他深深地呼吸了一下,然后往四周尋找,正好看到東邊的廊上走來一名侍女,便問道:“可有看到秦小姐?”
那名侍女忙低頭說道:“回王爺,秦小姐往后園去了。”
曾子常揮了揮手,然后快步往后園走去。
后園不大,幾座假山似胡亂堆砌,幾盆盆栽似隨意擺放,便使得整個園子曲徑通幽起來,一條石子路通往園子的西北角,那里有一座八角亭子。
園子里燈光昏黃,八角亭里卻燈火明亮,一個曼妙的身影站在亭子里,正抬頭看著天空。
曾子常站在十步外,靜靜地看著那個身影,竟然有些呆了。
多少次午夜夢回,這個身影都會出現,就是這樣的一副畫面,不想今天真的看到了,怎不令他如癡如醉?
“殿下既然來了,何不進亭子一敘。”秦月魄的聲音遠遠傳來。
曾子常頓時滿臉微笑地走過去,到了亭子里,邊拱手邊笑道:“看到你離席了,我便出來看看,怕你是不是不舒服,不想剛才遠遠看到亭子里的你,竟有一種月宮仙子下凡來的感覺。”
曾子常的這番話,先是表露出一番關心,又有對她的稱贊,在以往,他是從來不敢對秦月魄說出這么體己的話的。
秦月魄卻只是淡淡道:“多謝殿下的關心,我只是不喜歡那種場合。”
曾子常尷尬地笑了笑,說道:“不喜歡沒關系,咱們就在這里看看夜色也很好。”
“殿下請便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秦月魄依舊淡淡道。
曾子常聽后卻是一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抬眼去看著秦月魄,見她依舊是面無表情地看著天空,對自己卻不假一色。
他心里一著急,酒氣上涌,脫口而出:“秦姑娘,我是真的很喜歡你,難道你不喜歡我嗎?”
秦月魄轉過頭來看著離自己兩步遠的曾子常,心里突然又涌出一股厭惡的感覺,她搖了搖頭,冷聲道:“殿下,對不起!月魄是一個修道之人,不會浪費時間在兒女私情上,還請殿下諒解。”
說完后,不再理會兩眼發呆的曾子常,快步走出了亭子,又走出了郡府,來到外面的街上,一步躍上屋頂,然后縱身飛離懷德城。
第二天一早,一夜未睡的曾子常被告知,秦月魄于昨夜離去了,不知所蹤。
他頓時愣住了,連手中杯子里的茶,倒出來了都沒有感覺到。
這時,寧采臣從外面走進來,腳步匆匆,他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殿下,我看到秦姑娘往元鳳國去了,而且似有人來接應她。”
曾子常聽后,面目變得猙獰起來,眼睛里燃起了怒火,手中的瓷杯被他捏成了粉末,從他的指縫中漏出來,飄潵在地上。
“我要踏平了元鳳國,我要讓元鳳國的所有人像狗一樣,都匍匐在我的腳下乞憐。”曾子常兩眼血紅,狂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