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白袍軍于大巴山脈中練陣之時。
江州的叛亂平定、賊軍在徐州還有同黨的消息,幾乎被一前一后傳到了建康。
禁衛軍親自出馬,平定叛亂自然是易如反掌。在絕對的實力面前,賊人就是有再多的陰謀詭計也是枉然。
戰局也正如太尉劉德預料的那樣,跟城內的世家取得聯系后,一夜之間,禁衛軍僅付出了兩百余人的陣亡,就輕而易舉的攻破豫章,奪回了這座落于賊手的城池。
隨著叛亂平定的消息在建康城傳開,整個朝廷上下都為之松了口氣。
這場叛亂雖然被牢牢的限制在江州境內,但其展現出的勢頭太過驚人,現在被及時平定,總算是解決了一個隱患。雖說賊首逃掉了,但大亂已經被平息,諒其也掀不起什么風浪。劉德此刻甚至都已經開始給功臣們擬定賞賜了。
但是,朝廷眾臣的喜悅也僅僅只持續了半日不到。
白袍軍的同黨,將于上元節在徐州瑯琊、東海起兵響應的消息,讓準備過個好年的朝臣們,再度愁眉不展了起來。
監察司的監察使嚴炳在被皇帝痛斥、戰戰栗栗的回去后,當即招來了探事司的精干察子,命其連夜奔赴徐州暗查。
盡管皇帝和嚴炳都知道,這份情報和隨之送來的數封密信其真實性還有待商榷,可就是抱著防患于未然的想法,他們也不得不去調查。
有江州的叛亂在前,若是徐州再亂
嚴炳很明白,北方諸國是絕不會放過這么好的時機的!到時魏國外有強敵、內有巨患
此事的嚴重性和后果,他甚至都不敢去想!
所以,嚴炳寧信其有、也不敢信其無!
不僅僅是探事司的精干密探先行,出于未雨綢繆的考慮,太尉劉德已經下令,調動瀕臨徐州的豫州騎兵。
同時,先前參加豫州大戰、還沒返回駐地的揚州騎兵,也就地停止前進,直接掉頭折返,和豫州騎兵對徐州形成夾擊之勢。
然而,令魏帝上官顯更加惱怒的消息還在后頭。
鴻幫固然被消滅,豫章也光復了,但其賊首、以及白袍賊軍的主力,卻提前往西逃竄了。禁衛軍一直追到荊州的竹山鎮,最終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賊軍消失在山中。
為此,魏國不得不命令右武衛禁軍常駐在長寧縣,防止賊軍重新殺出來。
先前擅自動用禁衛軍、并且隱瞞朝內眾臣、以及皇室成員之舉,余波還未散去,到現在仍有人拿此事攻訐劉德,雖然都被壓了下去,可現在又傳出賊軍主力逃了。雖說誰都知道躲進山里等于慢性死亡,但沒能當場剿滅,仍舊引來了諸多指責。
一些不熟悉大巴山脈的文臣,甚至懷疑賊軍的余孽會穿過此山,流竄進西面的益州!
一個江州被禍害,就已經夠魏國受的了。若是益州再度生亂,魏國在將會失去對西面的所有控制權。
盡管這些攻訐緊接著就被實據反駁,但迫于壓力,劉德也不得不專門發了一道公文送往益州,提醒益州刺史小心大巴山脈有可能會竄出流賊余孽。
不過,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基本上也就平息下來了。幾乎所有的魏國官員都覺得,或許還有波折,但大局已定。
然而,沒有人知道,一場規模比江州之亂更大、甚至有席卷魏國半壁江山之勢的叛亂,即將被監察司的一名小小密探頭目所引發。
徐州,東海郡。
相傳兩千年前,虞苜將天下劃為九州三十六城,分別按照三十六天罡星取名。
而今的五斗米道也用其意,劃分出了三十六治,對應三十六天罡星。
三十六治又分上十二治、中十二治、下十二治上、中、下對應的都是十二地支。
自魏國衰落,正值天下大亂、民不聊生之時,五斗米道第一任教主杜子恭,假借神靈庇佑之托詞,以道民命籍制度,取代了朝廷的戶籍制以宗教道德作為教民的行為規范以征收信米的方式,取代了官府稅收,逐步使五斗米道成為的宗教組織。
與此同時,其治教區表面上雖倡導平抑物價,講究誠信,開拓鹽井,興修水利,勸課農桑,解決教民的溫飽問題,但實際上卻是披著民間宗教的外衣,行使著政權的作用。
在三十六治中,東海郡正是其中的一治,也是上十二治之一。
而名義上為東海郡富商身份的朱季高,正是東海治的祭酒。
作為被五斗米道重點滲透的區域,東海郡早在幾十年前,就陸續有大批信徒加入了五斗米道。到了最近這幾年,可以說除了瑯琊之外,幾成了五斗米道的核心勢力范圍。
僅僅朱季高所在的天機上寅東海治之下,就有超過萬名的信徒,也稱為鬼卒,意為初學道者。
而東海治表面披著修道外衣、暗地里卻習武訓練的道民,內部又稱為天兵,數量也超過了一千!
由于東海郡官府的統治力度,受到了無形的嚴重抵制,以至于很多百姓只知五斗米道,不知官府。平日里就算犯了事,也會找五斗米道的祭酒裁決,很少會想到去找官府。
對于統治者來說,這無疑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然而,幾十年來下來,這種行為在東海郡已是司空見慣。地方官府被滲透嚴重,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普通的百姓更是隱隱地把這種行為,當成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絲毫不覺有任何的不妥之處。時間一長,就連五斗米道的人,都覺得這些事務就該他們管。
探事司的察子頭目馬朗君,早在三天前就已經帶著人秘密潛入東海郡了。
馬朗君打探到關于朱季高的情報,跟往日地方官府上報的“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完全不同。朱季高背后那股龐大的、根深蒂固的勢力,讓他深深的感到了震驚。
哪怕監察司中已經有關于五斗米道的記錄,但其評價跟他如今的親眼目睹、親耳所聞,差了何止千百倍。
然馬朗君不知道的是,幾年前他勘察地方的時候,五斗米道尚未完成布局,信徒骨干的行事還很周密隱蔽。到了最近,五斗米道的起義準備已經接近完成。加上江州的叛亂,讓教主孫靈秀下了決心,要加快推進。
這兩個因素,導致五斗米道在東海郡的舉動,驟然張揚了很多。這才讓潛入暗查的馬朗君、及其手下密探嚇得毛骨悚然。
哪怕查出的僅是冰山一角,可就算只有這些,也足以讓馬朗君意識到,五斗米道,是一個比江州叛亂還要大的巨患!
六百里加急的奏報,被驛使通過沿途驛站,接二連三的送達建康。
然而,馬朗君終究還是低估了東海郡百姓的排外。
身為魏都人的他,哪怕已經喬裝打扮過,但那一口官話,仍舊引起了一些本地五斗米道信徒的懷疑。
如果僅僅只是這樣,那問題也不算大,畢竟從表面上看,馬朗君和他的手下,跟其他外地商人差不多,每天除了喜歡東逛西晃,時不時買點東西,也沒什么特別可疑之處。
真正引起五斗米道信徒注意的是馬朗君操之過急的行為。
馬朗君自覺已經掌握了部分情況后,隨即連夜登門拜訪了東海郡太守!
這本無可厚非,畢竟就算朝廷已經未雨綢繆、正往徐州調動大軍,但想要徹底平定叛亂,仍得需要本地官府的協助。
只可惜,這次拜訪被五斗米道安插在太守府的仆役探知了。
“賊軍還有同黨朱季高”
偷聽了馬朗君與東海郡太守談話的仆役大吃一驚,當即冒著暴露的風險、不顧一切地將消息送了出來。
接到示警的朱季高登時大驚失色,一邊立即召集治下的道民,一邊派人將敗露之事,緊急傳回了瑯琊城。
由于事關重大,這份情報星夜兼程、以不亞于六百里加急的速度傳回了瑯琊。
不計代價的連換了三名騎手、累趴下了數匹好馬后,消息終于送進了靜極觀。
此時,已經是正月十二的子時。
剛睡下不久的孫靈秀,連同左天師盧于先、右天師徐道輔、數名祭酒,一并被叫醒。
“吾教準備發動起義之事,被監察司得知,朝廷已調派大軍趕來徐州?”
這個驚天惡訊,讓孫靈秀難以再維持自己教主的出塵形象,頓時是又驚又怒。
五斗米道確實已經基本做好準備,但并不代表隨時就能發動起義了。不僅需要提前協調,還得等待一個合適的外部時機。誰曾想,自家還沒發動,朝廷就已經不知道從哪得了消息,搶先動手了。
“何人壞吾大事!”
來回度步的孫靈秀,忍不住在心里暗罵起來,恨不得將壞事的人抽筋扒皮。
突然,孫靈秀想到了之前朱季高上報治下的兩名密探斷了聯系,他覺得這兩名探子很有可能落入了監察司的手中。
也許,這正是自己謀劃敗露的原因
可現在想這些都已毫無意義了,自己該如何應對朝廷的動作,才是重中之重!
一時間,來回度步的孫靈秀,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一個折中之法,以應對當下的局面。
“何至于此啊!”
徐道輔也是大感蹊蹺,江州的叛亂才剛剛平息,又有豫州大戰在前,這時候魏國理應止戈休養才對。就算真的聽到風聲,在自家沒有異動的情況下,朝廷也應該以拖延、綏靖為主,怎么可能立即就不惜代價動兵?
倘若自家本沒有立即造反的決心,被這么一逼,只怕也要反了。
如此淺顯的道理,難道朝廷的袞袞諸公想不出?
徐道輔怎么想也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