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觀還是那個清風觀,但對不同的人來說,所來此地的態度也截然不同。
起碼對紅娘而言,清風觀絕對算不得什么憧憬無比的仙家寶地,走進來的時候她的頭都快埋到了胸口,目視腳尖片刻也不敢偏移,生怕一不小心就會惹來殺身之禍。
一個小道爺便已是讓她戰戰兢兢,如今又有龍君在畔,強撐著沒直接跪下對她而言便已是實屬不易,又哪敢多想半分?
“最近和李置身他們接洽的如何?”
回到清風觀之中,反倒是陸長生先行開口問道。
在他和花生出去斬妖除魔造勢的時候,紅娘也已經奉行著魔君信使的命令過來監視清風山......好吧說監視完全是抬舉她了,魔君信使只是想要讓她過來打探消息罷了。
有著魔君一等印記在身,偽裝成尋常富商女子自然是再簡單不過,借助著清風山仙跡再現的機會過來牟利也實屬正常,如果紅娘沒被陸長生給逮到的話,說不定還真就成功了。
可惜的是沒有如果,那位魔君信使也未曾料到他的所作所為分毫不差的被紅娘轉述給了陸長生,料敵先機之下,陸長生自然是將計就計。
雙面臥底也有雙面臥底的好處,就比如現在,紅娘大搖大擺的來到秋實鎮,魔君信使也不會有半分生疑,又哪里能夠想到紅娘已經“棄暗投明”,乖乖跑來做二五仔?
紅娘連思考都不需要,脫口而出道:“回稟仙人,接洽的沒有任何問題。”
她跑來秋實鎮又不是真的過來做生意的,不過是打著做生意的幌子罷了。
虧錢賺錢什么的,誰在乎啊?
更何況她明知道李置身是小道爺派來的人,自然是對方說什么就是什么,她還能反對不成?
陸長生的這個問題,紅娘根本想不明白有何重要性,卻也不敢質疑。
“嗯。”陸長生點了點頭,“如今你身上的魔君印記已經提升到了一等,若是再進一步,必然會與魔君照面,有些事情便不得不防了。”
一邊說著,陸長生目光示意龍君。
敖海一步踏出,那雙黃金瞳上似有萬道波瀾涌動,紅娘整個人霎時間呆立當場,一動不動。
防人之心尚且不可無,遑論是一頭妖?
雖然紅娘反叛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萬一魔君印記的效果超出了陸長生的想象呢?
特別是這件事可能涉及到白蛟的安危,自然是再慎重都不為過。
哪怕陸長生已經確認過,也必須要讓龍君親自過目一下才能夠放心,畢竟龍君和白蛟之間,確實有著那么一份特殊的血緣關系在。
敖海那雙黃金瞳大概只是閃爍了三息的時間,便緩緩歸于平凡。
“沒什么問題,不是什么控魂之術。魔君印記的效果確實有扭曲心性的力量,卻是一種潛移默化的過程,短時間內沒什么問題。除此之外確實還能夠提升這些小妖的修行速度,強行激發潛力的手段罷了,固澤而漁。”
龍君的臉上露出不屑的表情。
任何強行催化潛力來達到提升實力的手段,都稱不上是正道。
所謂的正道并非是“正義”的正,而是正確的道路。
大道朝天,如攀崖海。
一步一個腳印尚嫌不夠穩妥,還自掘墳墓嫌棄自己死的不夠快?
短時間內哪怕有那么幾分收獲,也不過是空中浮萍而已。
“有龍君此言便好。”陸長生笑著應聲。
龍君不爽,他自然能夠看得出來,任誰見到背后想捅自己刀子的家伙,恐怕心里都不會感到開心。
讓龍君再檢查一遍紅娘,一來是陸長生擔憂自己道行未夠,再加上一層保險,二來自然是為了讓龍君真的放心。
至于那什么“魔君一等印記”,陸長生可從沒覺得有多么了不起。
能夠被廣泛傳播,讓諸多魔君信使賜予的東西,能有多厲害?
若是真的能夠控人心神,翻手為云覆手為雨,那真魔還躲在暗處玩什么詭計啊,早就跑出來攪鬧的天翻地覆了。
“這玩意兒雖然力量算不得什么,卻極為陰毒,直接與神魂連接在了一起。一旦接近到一定距離,其主人便能夠感知到幾分心緒,直接引爆印記也非不可能,完全是催命符。”
龍君的下一句話讓紅娘的臉都白了。
兩邊不討好也就算了,命都掌控不在自己的手里。
雖然早有預料,但她心中未嘗沒有半分的期許,可惜此刻龍君無情的打破了她那點不合實際的期待,真魔可不是什么好相與的存在,沒有什么舍己為妖的心思。
“不過......陸先生留下的法印倒是有幾分神妙,竟能讓這印記完全忽視?”敖海頗為好奇的看向陸長生道。
法印什么的,龍君還真不擅長。
這些精細的小玩意兒也只有人族修士才會喜歡,正常妖類偶爾出幾個喜歡符篆的就已經了不得了,至于法印......這東西要天賦的。
妖類大
多肉身強橫,龍屬更是得上天鐘愛,生來便有行云布雨之能。
諸如法印、符篆等小道雖然在修士之間有著大把的修行者,真能修到登峰造極者又有幾人?
耗心力、耗時間、耗苦思,更要才華,這么多限制之下,所發揮出的作用也完全不見得有龍君一爪子下去厲害,他能看上眼才算是真的奇怪。
雖然算不得懂行,但要祛除魔君印記龍君還是完全能做得到的,畢竟創造很難,破壞就簡單太多了。
“小道罷了,龍君若有興趣,未嘗不可修習。”陸長生無所謂的說道。
那留在紅娘身上的印記,自然是物藏法印和掠影法印了。
一個偽裝,一個定位。就那么堂而皇之的待在魔君印記一旁,也算是陸長生掌控紅娘的手段。
“哈,這些東西非心思巧妙者難以修習,我還是算了。”龍君擺了擺手,顯然也只是隨口一說,并未真的放在心里。
“既然龍君檢查無誤之后,那我們便開始定下計策?”
陸長生適時的將話題拉回正規,他們今天可不是要討論法印的。
“當然,不過是一頭藏頭露尾的......”龍君話還沒有說完,他的腰間一塊玉佩忽然間化作了紅色,更有輕吟之聲傳出。
龍君霎時間變了臉色,立刻拽下了腰間的玉佩,神念一掃之下,臉色更是陰沉無比。
“怎么?”突如其來的變故讓陸長生有些不解,何事能夠讓龍君如此失態?
“紅塵軒......沒了。”
龍君臉色森寒,近乎一字一頓的說道。
修士界有三處地方以消息來源之地為名而廣為人知。
天機閣、紅塵軒、天下居。
天機閣號稱測算天機,最為神秘。
紅塵軒以宗門之間的變革為本,實力也堪稱雄厚。
天下居行于九州,魚龍混雜,反倒是顯得有些小家子氣。
但無論如何,這三處既然能夠成為修士界大多信息的來源之地,背后的力量也稱得上深不可測。
陸長生在小書苑的典籍之中已經有過大致的了解,這三者雖然隱隱間有互相傾扎之勢,可家大業大之下誰也動不了誰。
倒是天機閣一直穩坐釣魚臺,雖然出手最少,卻最被人稱道。
奈何天機閣行走世間的門人想來是少之又少,跟紅塵軒、天下居比起來說一聲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都不為過。
刨除掉天機閣之外,始終活躍卻又只能屈居人下的紅塵軒和天下居也遠沒有看上去的那么凄慘。
紅塵軒能夠以宗門變革為利,可想而知背后是怎樣錯綜復雜的深潭,所涉足的業務廣泛到足以讓人瞠目結舌,絕非一日之功。
藕斷尚且絲連呢,遑論是紅塵軒?
但再開龍君的臉色,這顯然不是什么玩笑話。
“誰?”陸長生問道。
“青狐、執天衛。”
龍君手掌緊握,臉色森寒。
事實上他這三年奔波,與紅塵軒有著極大的牽連。
紅塵軒以宗門變革為利,各方各派之間皆有人脈,他作為牽頭者正是需要這樣的一個“幫手”來互惠互利,選中紅塵軒從根本上來說,本就是水到渠成的一件事情。
這三年有著紅塵軒的人脈和他的威勢,效果多少還是有一些的,雖然都暫且按捺不動,可彼此之間也已經達成了協議,需要的時候自然不會坐視不管。
誰能想到,他不過是剛剛抽身回到了秋野郡,紅塵軒竟是直接被連根拔起?!
這一招釜底抽薪,幾乎一口氣便將他三年來的努力抽了個一干二凈,怎能讓他不怒?
大乾自頒布“舉神為凡”之策后三年未動,外界皆是以為大乾是在穩固根本,畢竟舉神為凡之策下群妖現身,局勢動蕩,更是刺激到了一些人的神經。
任誰都無法想象的到,這個時候的大乾竟然還會主動出擊,亦如三年前那般席卷六州之勢出手。
一個本屹立在修士界的龐然大物,眨眼間便灰飛煙滅。
這不僅僅是釜底抽薪,更是純粹的威懾和無上的武力!
更可怕的是,知曉他回到秋野郡的人寥寥無幾,事前他也并未透漏自己去向何方,究竟是誰透漏的消息?
他前腳剛走,青狐便已然動手,巧合還能巧合到這般的程度?
大乾究竟做了多少的準備?
繞是龍君,此刻都有種心寒深徹之感。
不怕對方不出手,也不怕對方動手。
最怕的,便是如眼前這般,你甚至不知道對方從哪里來的消息,又會何時動手。
“紅塵軒家大業大,會被連根拔起?”陸長生眉頭緊皺。
此刻,連秋野郡的真魔都算不得什么了。
在能夠聯通無數宗門的紅塵軒面前,真魔的存在感自然要往后稍稍。
“消息無誤。大乾的準備,超乎了所有人的預料。”
龍君面色極為
沉重。
紅塵軒能被連根拔起,便代表他的所作所為幾乎透明一般呈現在了青狐的眼中。
畢竟他與紅塵軒合作的事情,紅塵軒不可能沒有記錄。
這并非是最讓他擔心的,真正讓他擔憂的是,大乾還做了什么樣的準備?
即使是他都不敢說自己能夠毀去紅塵軒——這其中牽連到的人實在是太多了,多到即使是東海龍君都有一種力所不能及的感覺。
可就是這樣一個算不得無上,卻牽連甚深的存在,眨眼之間便已化作塵埃。
迄今為止,大乾只真正動過兩次手。
一次六州易主,一次紅塵軒滅。
無一不是足以讓天下側目,膽顫的事情。
那......大乾的下一個目標是什么?
是天機閣?
是天下居?
還是他?
紅娘呆呆的站在那里,眼珠子都快瞪掉了。
她雖不敢言語,可耳朵還沒聾呢!
紅塵軒啊!
便是她都知道紅塵軒的厲害,雖然名氣上始終低了天機閣一等,可那也得看跟誰比啊!
大乾竟然有那么厲害?
直至此刻,紅娘方才知道真魔想給大乾搞事兒是多么愚蠢的決定。
像她這種有些修為的小妖,根本無法涉足到那背后的一潭深水,哪怕只是看到水面都足以快被嚇死了。
身負魔君印記,又打龍君和小道爺的主意,還在大乾的領地搞事情......
這么一想,紅娘竟有一種萬念俱灰之感。
這妖還能不能好好做了?
可現在,已經沒有人去關心她了。
“紅塵軒被滅,無疑是少了一個能貫通各大勢力的中立派,但大乾此舉真的只是滅去了紅塵軒那么簡單?紅塵軒說重要也重要,若說不重要,也只是一個消息販子而已。”
關鍵時刻,竟是花生站出來說話了。
而且口氣比龍君還要大上幾分,貫穿宗門勢力的紅塵仙直接變成了消息販子。
如今反倒是她看的最為清楚,紅塵軒最多也只是一個中轉站罷了,大乾毀去紅塵軒,的確會讓事情變得麻煩,但真的能夠敲山震虎么?
一時的話,的確會有效果。
可直接毀去源頭不是更好?
打蛇尚且打七寸,哪有砍去尾巴的?
即使能讓人劇痛一番,將要迎接的必然是更加兇猛的反撲!
這背后的道理,花生著實無法想明白。
哪怕是直接對龍君動手,對她動手,乃至對那些想要反抗大乾的人動手,未嘗會比滅了紅塵軒更難吧?
這大乾......那群混蛋究竟想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