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春去秋至。
一晃又是三十寒暑。
這一日。
月上闌干。
陳季川在院中練劍,王彥也在院中練劍。
轉眼三十年,王彥也有六十歲。陳季川來到此世四十九年,依著骨齡來算,才剛剛四十三歲而已,已經被王彥反超。
幸而二人都是年紀輕輕就修成先天,駐顏有術,面貌看上去也就三十左右。雖更顯成熟,但卻無半點老態。
待在一起,更像是一對剛成親沒多久的年輕夫婦。
夜色下。
劍光閃爍。
王彥早已將閃電九劍、大威天雷劍練到圓滿,四九劫法劍也已經練的出神入化。
劍出如電。
劍落生雷。
將劍法的速度跟威猛都練到先天所能達到的極致。
再進一步,就是虛境。
可惜就是這一步,已經將王彥困了整整十年。
三十年前君子劍已經成了傳說,如今天榜新貴,就是這位閃電劍王彥。
劍出如雷電,殺的先天、化勁聞風喪膽。
數年前名列天榜第六,已經超過當年君子劍。
“呼”
一套劍法來來回回、隨心所欲練了幾趟,王彥收劍。
隨手拿起一旁的黃皮葫蘆,揭開蓋子,往嘴里灌了一口
酒香濃郁。
果香芬芳。
這可不是普通果酒,而是中土七州赫赫有名的朱果酒。
要是讓那些頂尖宗師看到王彥將朱果酒當做普通酒水,想喝就喝,只怕羨慕的眼珠子都要掉出來。
但對王彥來說,小師叔身上似有取之不盡的朱果酒。
任何時候去要都有。
有時不去要,小師叔也會主動給。
逢年過節乃至不年不節,只要小師叔去見她爺爺奶奶,也必定會帶上幾葫蘆朱果酒。
時常日久。
外人視若珍寶的朱果酒,在王彥看來自然就算不上珍貴了。
她能占據天榜第六,除了有陳季川常年貼身指點之外,與每日服用朱果酒也脫不開關系。
論及實力。
怕是都不差當年鐵臂猴王多少。
王彥一邊喝著酒,一邊琢磨修行上的問題,時不時又去看看還在練劍的小師叔。
倒也愜意。
忽的。
“嘶”
王彥陡感冰冷襲來,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心中不由犯疑:“三伏天怎么會這么冷”
她抬頭看去,看到小師叔也停了下來,便拿著酒葫蘆走上前道:“也不知道怎么突然變冷了,快喝口酒暖暖身子。”
陳季川收劍,接過酒葫蘆喝了一口,沖王彥道:“是步祖師回來了。”
“步祖師”
王彥一時沒反應過來,緊接著才理解:“突然降溫跟步祖師有關”
她心下好奇。
不知道步祖師怎會有這般神通。聽小師叔說過,步祖師修的是天霜劍,難道是悟透了什么寒霜意境
“一時半會兒解釋不清楚,我先過去一趟。”
陳季川知道緣故。
不過步祖師離開蓬山郡二十多年,如今回來,他得先去看看,沒時間跟王彥解釋。
照著時間估算。
這位步祖師可沒多少時日好活。
“那你快去,不用管我。”
王彥聞言忙道。
“嗯。”
“早點休息。”
陳季川說了一聲,腳下一動,瞬間就消失在院中。
他走后。
王彥抿了抿嘴,將酒葫蘆放下,提劍又練了起來。
劍光又現。
月光下,劍紛紛。
太虛劍宗。
后山萬卷洞。
陳季川身形一晃,落在洞外。不多時,就見一道身影從遠處來,也落了下來。
這人頭發花白,分明老邁,卻風塵仆仆模樣,一手握著劍,一手高舉著一方長長的木材包裹的物什。
看上去不輕,卻被老者輕松托起,氣也不喘。
“步祖師。”
陳季川沖著來人喚了聲,心中長嘆一聲。
一晃三十載。
一別二十余年。
當初走的時候,這位祖師還保有幾分雄壯。如今歸來,卻已是油盡燈枯。陳季川能看得出來,步無雙全憑一口心氣吊著,生命之火隨時都會熄滅。
畢竟三百一十一歲高齡,每一日都是鬼門關。
“王善。”
步無雙看著陳季川,嘴角微動,釋放一絲善意。
他寡言少語。
但也知道陳季川才是太虛劍宗今后的希望,是他以及秦風、聶云的接班人。
“祖師找到萬載玄冰了”
陳季川上前,將步無雙手上的木頭長箱子接過來,口中詢問道。
實際上。
他在玉泉世界早就見過萬載玄冰,此時也感受到這木頭根本阻擋不住的陣陣徹骨寒氣。
二十多年前。
陳季川有感于三位祖師即將故去,于是假借奇遇之名,將玄關術告知秦、聶、步三人。
三人大喜過望。
商量一番之后,最終秦風、聶云在蓬山郡中不動,護持陳季川修行。而步無雙則遠走北極冰川,尋找萬載玄冰的下落。
萬載玄冰鐘天地之造化,難以形成,更難找尋。
好在此世并無玄關術,又無煉器之法。
北極當中,只要有萬載玄冰形成,一般不會有人去取。
但饒是如此。
步無雙也花了二十多年時間。
不過看這木頭箱子的體積,里面可不止一方萬載玄冰。
“不錯。”
“這東西有些難找,二十多年,也才尋見三塊。”
步無雙點頭道,眉眼中又疲憊,也有淡淡的歡喜。
“三塊。”
“足夠了。”
陳季川有些高興。
有了這三塊萬載玄冰,完全可以讓三位虛境沉睡。
這樣一來,就可以從生死輪回中偷出三百載歲月。往后三百年,即使太虛劍宗沒有新的虛境晉升,也不至于讓他獨自一人孤身作戰。
“步師弟。”
“師弟。”
陳季川跟步無雙說話的時候,秦風、聶云也從萬卷洞中出來,見著步無雙,都露出驚喜神色。
進入洞中。
看著跟前三塊散發徹骨寒氣的萬載玄冰,秦風將信將疑道:“這東西真能掩蓋天機,騙過生死輪回”
秦風活了也有二百九十八年,走南闖北多年,自問還從未聽過這般玄奇的神功。
難免有些懷疑。
“應當不會有假。”
“即使是假的,也不會有什么損失。”
聶云圍著萬載玄冰看了又看,聽到秦風的話后,抬頭笑道。
“也是。”
“半截身子入了土,早幾年晚幾年沒什么差別。要是這門玄功真有當中說的那么厲害,那日后除非有新的至強者出世,否則我太虛劍宗定可以在中土七州屹立千年萬年不倒不衰”
一想到有朝一日這萬卷洞下能沉睡著數十位甚至上百位虛境、神境大宗師。
一旦有變。
來人喚醒,數十上百位大宗師一齊出世
那場面,恐怕就算是至強者也要驚懼吧
想到此處,秦風不由激動起來。
“二位師兄”秦風看向聶云、步無雙,有意讓二人施展玄關術,自我沉睡。
他們二人沒多少日子好活。
這件事宜早不宜遲。
聶、步二人知道秦風的意思,但他們自己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
聶云搖頭道:“我活不了幾日,就不折騰了。最后時日,我想在蓬山郡、安化郡轉轉。”
“我也一樣。”
步無雙也跟著道。
他們一個三百零五歲,一個三百一十一歲,都已經到了壽命大限。
但后一個為了找尋萬載玄冰,為了將萬載玄冰帶回來,強自吊著一口氣。如今歸來,一口氣松下去,精氣神都在飛速流逝。
步無雙知道,他的日子快到了。
與其冰封沉睡,不知道有沒有醒來的那一日,不如趁著最后這段時光,出去轉轉。
聶云也是一樣。
他同樣有感時日無多,這些年一心想著等到步無雙回來。今日真的等到了,此生再沒什么遺憾。
萬載玄冰難得。
他這個即將入土的枯木,還是不要浪費了。
陳季川聽著,沉默半晌,沒有說話。
他也知道,玄關術號稱能遮掩輪回,可聶云、步無雙這樣,壽數甚至還不足一年的,一旦施展此術,很可能就要長眠,再沒有蘇醒之日。
所以他沒有去勸。
“師兄”
秦風聽到二人的話,臉上激動也迅速冷卻下來,也陷入沉默。
恍惚間。
腦海中閃過當年他們師兄弟三人一同闖蕩江湖的場景。
習武練功。
愛恨情仇。
這些年來,三人之間發生了不知多少故事。
也曾爭吵過,分開過,但最終還是相互扶持,走到了如今。
將太虛劍宗經營的頗有聲色。
又發掘出陳季川這么一個絕世天才。
透過時光,似乎能看到太虛劍宗在陳季川的帶領下,從兩郡之地繼續擴張,直至恢復往日榮光的那一日。
但可惜。
他這兩位師兄已經等不到那一日了。
第二日。
聶云、步無雙雇了一輛馬車,從蓬山城出發,走過蓬山郡、安化郡一座座城池,看著兩郡百姓欣欣向榮,看著兩郡軍容齊整,雄赳赳氣昂昂。
一路上笑容不斷。
點點滴滴的回憶涌上心頭。
六月初。
一輛馬車慢悠悠行駛在安化郡官道上,馬車里頭,兩個老者面對面坐著,臉上含笑,卻再未睜開眼。
六月十六。
聶云、步無雙二位祖師故去的第十日。
秦風祖師交待完后事,邁入萬卷洞深處,施展玄關術,自我冰封沉睡于地下。
至此。
太虛劍宗只剩下陳季川一位虛境大宗師,翻開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