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秒之后,丁虎從他的青龍甲中跳將出來,躲回研究院內側陣列之中,陳鋒則幾乎同時跳進了丁虎的青龍甲內。
雖然這樣會讓丁虎失去戰斗力,但在這個處境之下,顯然是最好的選擇。
“為什么?這是為什么?”
令人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
林布明明已經倒下,但從那臺四處冒煙的改造型裝甲中,依然傳來他的聲音。
陳鋒頓時警惕起來,一邊催促青龍甲盡快適應自己的體型,一邊嚴陣以待,嘴里則拖延時間道:“我不懂你什么意思。”
他心頭的確很蒙圈,那人的身體都被打碎了吧,這樣還不死嗎?
“我不甘心。明明你們這些被洗腦了的兵人毫無信念,只不過是可悲的工具,我為什么會輸給你。”
林布繼續呢喃著。
逃亡派的救援隊已經沖將出來,正努力切割改造型裝甲的胸甲,想把林布從里面拉出來。
陳鋒面露苦笑。
洗腦嗎?
他不太清楚丁虎和其他人接受的軍事訓練是怎樣。
至于他自己,真沒什么洗腦的必要,也不可能被洗腦。
那是因為他陳鋒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最終的困局長什么樣。
他都已經完完整整的體驗過三次了。
“我知道外面是怎樣。我也知道政府禁止我們行動的理由。但是,憑什么要讓你們來給我們做決定!憑什么我們就不能試一次?我們憑什么就不能有自己的選擇權?與其留在地球上當個縮頭烏龜,與其毫無意義的等死,我倒寧愿死在宇宙里!”
“我有這樣的生命力,你們憑什么認為我不能帶著種族存續的希望沖出去!你們知道嗎,我們想要帶上太空的,不僅僅是這里的一千人,還有我們千辛萬苦收集到的,最完美的二十萬個卵胚!”
“你們憑什么阻止我們?就不能讓我們走一次屬于自己的路嗎?”
那邊,改造型的裝甲終于被切開。
那聲音也越來越小。
陳鋒眼睜睜看著對方數名醫療人員,從那里面捧出一顆依然怒目圓瞪的頭顱,脖頸以下的部分的確是被打碎了。
那是一張屬與自己同樣年輕的臉,正用不甘的眼神死死盯著研究院的門口。
目光中滿是瘋狂與偏執,以及不解。
“諸位,不要救我了,我撐不住了。但我的死,并非毫無意義。我已經拼掉他一副青龍甲,剩下的工作就交給你們了。各位,上吧,為了我們的信念,為了理想。誰也不比誰聰明,誰也不比誰高尚,我們不認可世界政府的路!上吧!別讓我白死!”
林布發出最后的咆哮。
還剩下的數十臺老式裝甲操控員齊刷刷發出悲憤的怒吼,向前沖了過來。
“陳鋒,你還發什么愣!上啊!”
丁虎在后方大喊道。
陳鋒深吸口氣,在頭盔中露出抹苦笑。
在這一剎那,他對逃亡派的印象改觀許多。
原來對方并不卑劣,只不過理念不同。
他深吸口氣,迅速拉高這臺原本屬于丁虎的青龍甲的參數,同時邁動閃電般的步伐殺了上去。
各位,我欣賞你們的理念與勇氣,但這一次,卻是只能說聲對不起了。
慘烈的戰斗在五秒鐘后悍然爆發。
重新開始的戰斗,在雙方各自情緒的激發之下,從一開始就進入了白熱化。
陳鋒心中對這些人有了三分敬意,但下手卻愈加無情,招招致命。
也許是他麻木了。
也許是他不想讓別人像林布那樣,在死之前承受更多痛苦。
當逃亡派的單兵裝甲只剩下最后五臺時,逃亡派終于發起不計代價的猛攻,裝甲車與大型作戰器上的重型武器開始蓄能。
哪怕這樣的猛攻有可能摧毀研究院里的長河711,他們也在所不惜。
見狀,陳鋒趕緊退守大門口,持盾擋在身前,“虎哥你們快撤入地下工事!”
更換成重型狙擊槍的丁虎搖頭,“來不及了。”
灼眼紅光在前方亮起,宛如朝陽初升。
超過二十座熱熔炮的光芒聚合在擋在大門口的陳鋒盾牌上。
只有用后方戰友的性命威脅,陳鋒才會乖乖站在原地被他們擊中。
陳鋒用肩膀輔助手臂,同步撐在盾牌里側,但只這一瞬間,他就察覺到盾面發熱發燙,幾乎不能握持。
但他顧不得手中劇痛,回頭看去,只見身后倒了一大片。
合金盾雖然幫他暫且抵擋住了正面炮擊,但濺射往兩邊的流火卻給后方研究院守備軍造成重創。
手持重狙的丁虎已經從防御工事下站了起來。
他腰下的防御工事上有個巴掌大的圓洞,黑沉沉的洞口內冒著白煙,泛起紅光,融化的流質砂礫正從洞口緩緩淌出,未曾觸地便已干結成橙黃琉璃。
丁虎左手托槍,槍托抵在腰間,他面上掛著淺淺的笑,正沖陳鋒直揮手。
他嘴唇微微顫動。
看他的口型。
他在說。
“我兌現承諾了,比你先死。陳鋒,帶著我的份活下去。逃亡派根本什么都不懂,只有你,才站在人類戰斗技巧的巔峰!如果這個世界必將毀滅,那也就罷了!如果這世界一定需要個救世主,那一定是你!只能是你!”
他胸口心窩處的位置,有一個渾圓的破洞。
并未見血涌出。
那破洞的里側漆黑,已經完全碳化。
“陳鋒!走吧!已經夠了!活下去!活到文明的盡頭!”
丁虎一邊倒下,一邊撕裂嗓子,巨吼咆哮出聲。
陳鋒的眼睛驟然紅了。
沒有淚。
他見過終點,體驗過終點。
在這個時代,他不同情任何人。
但就這么莫名的,他仿佛隱約看到屬于丁虎的靈魂從他后背沖天而起。
那么高大。
遮天蔽日。
最后卻又化作一道烙印,落在了自己身上這副原本屬于丁虎的青龍甲上。
那邊,裝甲車與作戰器已經開始第二輪蓄能。
陳鋒手中的合金盾,已經化作鐵汁淌落在他腳下,濺起白煙,將他籠罩。
天空。
一道光柱亮起。
湛藍輝光從天而降,轟在他前方偌大的廣場上。
這輝光仿佛帶著無比沉重的重量,將這廣場地面壓沉。
光芒散去,整個世界被籠罩如仙境般的白霧中。
一個比航空母艦還龐大數十倍的飛行器從天而降。
推進粒子流化作狂風將白霧吹散。
聚集在陳鋒身前廣場的裝甲車與剩余的老式裝甲不翼而飛,只在地面留下漆黑的痕跡。
地面比之前下陷近十米,水泥構造的平面早已消失,只剩下滿是巨大皴裂的干涸地表,像火堆燒透后的余燼。
風,越來越大了。
白霧卻仿佛永遠都吹不散。
陳鋒仰頭看看天空。
援兵終于來了。
晚了十秒。
這種離子能流巨炮的威力,好驚人吶。
但還是晚了十秒。
他又看向逃亡派的作戰器方向。
那臺同樣體積不小的金屬造物,此時已經只剩下最后半截。
正有幾個醫務人員呆呆站在只剩半截的醫療艙里直發愣。
這些醫務人員面前還擺著個冰凍了的透明盒子,內中裝著林布的腦袋。
天上勁風獵獵作響。
近百黑點飄在空中,迅速靠近。
那都是這艘母艦上的青龍甲戰士。
陳鋒嘆了口氣。
再強的援兵,來晚了也頂個卵用。
“草!真沒意思!”
懷抱丁虎的骨灰回到大雪山基地里,陳鋒見著歐陽教授、唐天心和龐德等人的第一句話,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