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空中的生活,在正常情況下是枯燥乏味,不知年月的。
不過由于太空艦目的地明確,人們心中又不斷倒計時著公元3020年10月27日這個日子,是以這日子并不難熬。
大家反而只恨時光的步伐太快,日子是過一天少一天。
之前逃亡派決定提前沖刺,盯著的是太陽黑子爆發的這天,當時逃亡派有種不成功則成仁的破釜沉舟之勢。
如今陳鋒強行把逃亡時間往后壓了一個月,卡死到十月二十七,反倒徹底改變逃亡派里普羅大眾們的心態,讓人們略顯患得患失。
3020年9月21日。
太空艦逐漸靠近人類足跡的終點。
陳鋒站在指揮艙中,目光穿過透明頂板眺望遠處星空。
他凝望許久,一無所獲。
按理說距離那所謂的屏障已經足夠近,肉眼都該能看見點什么了。
可虛無的宇宙中,卻仿佛空無一物。
他很想找個人咨詢一下,說點什么,但不巧唐天心與歐青嵐等自己人都不在身邊,眾人在太空艦中段的實驗室里主持著實驗。
問逃亡派的人,很容易暴露他的無知,動搖他的威嚴,所以陳鋒沒人可問。
隨后陳鋒回頭讓后勤部門調出各項參數,試圖從數據的角度分析差異。
倒是稍微能看出點端倪。
宇宙中每時每刻都會有無數的背景輻射自遠方來,抵達太陽系。
宇宙背景輻射的本質是微波輻射,源自星體甚至是宇宙本身的劇烈活動。
微波輻射攜帶了大量的信息。
早期人類可以通過分析微波輻射來逐漸窺探到宇宙本質的冰山一角。
通常情況下,宇宙背景輻射的變化應該都在一個極小的范圍內,極其接近于絕對溫標2.725K的黑體輻射。
但這個數據在五百年前發生了一個微量的突變,減弱了一絲絲。
起初人們以為這代表宇宙能量正在減弱,剛好到達了某個時機的臨界點。
直到2501年人類第三百二十七艘送往太陽系外的無人科考飛船無故失蹤,此后十余年里每一艘嘗試發送的飛船都無一例外在離開太陽系引力場邊緣時失蹤后,科學家們才終于弄明白情況。
宇宙沒有變。
變的是太陽系。
太陽系被一層幾乎無法察覺,但卻客觀存在的薄膜給籠罩了,所以導致整個太陽系收到的宇宙背景輻射稍微被削弱了一丁點。
又經歷很多次朝不同的方向發射無人飛船與太空艦的測試,科學家們最終計算出屏障的形態和大小。
像一顆巨大的糖衣藥丸子,太陽系就是藥丸里面發苦的生效部分。
“發射一枚中子裂變導彈過去,我看看情況。”
陳鋒吩咐道。
三個小時后。
多重數據建模的望遠鏡建立立體模型。
陳鋒可以看到中子裂變導彈轟中屏障時的畫面。
并沒有他預想中的爆炸發生。
那枚導彈先是平靜的在太空中航行,隨后從頭部開始消失。
這種消失是突然發生,毫無征兆的。
像是通過了一個斷面掃描,掃描的另一端是不可見的。
緊接著,那無形的屏障外部,出現了一些數據變化。
通過數據模擬后,形成了一團霧狀物,迅速彌散開來。
技術人員指著正在彌散的霧狀物說道:“和我們過去無數次嘗試一樣,中子裂變炸彈被悄無聲息的分解為基本粒子,然后在宇宙中不斷的做擴散運動,直到濃度降低至不可測。”
陳鋒試著將畫面翻轉九十度,變成了模擬的與屏障平行的視角。
他指著畫面問道:“這邊是中子導彈被分解生成的物質,這一面卻空空如也,意味著這個屏障是單向的,物質只能被分解后送出去,而不能送進來?”
技術人員點頭,“是的,所以我們的太陽系,某種意義上是被這層屏障變成了個宇宙中的孤島。”
陳鋒自言自語,“這東西毫無疑問是非自然的,是入侵者封鎖我們的手段。”
“當然,這是所有科學家的共識。”
“先就這樣吧,接下來逐步靠近,但切記不要直接接觸,加強各項數據的監測,備戰六天之后的太陽黑子爆發,爭取收集到更多信息。我們的終極目標,是弄明白這層屏障分解物質的機制。對了,最終分解生成的基本粒子到底是什么?”
數名技術人員一齊搖頭。
“不知道,只能確定其等階低于夸克兩個等階以上,完全超越我們的科技水平。”
“那就盡人事聽天命吧。”
陳鋒離開指揮艙,又去了醫療艙。
方才他的個人通訊系統收到一條信息,是依然在“沉睡”中的林布發來的。
“找我什么事?”
陳鋒在醫療艙里隨便找了根凳子,翹起二郎腿坐下。
林布變成這種狀態已經有段日子了。
陳鋒作為如今這時代感情最豐富與充沛的人,經歷過初期的感傷與難受之后,倒終于調整過來心態,十分放松。
林布依然能保持意識的原因找到了。
他的細胞與普通人差別極大,生命力十分頑強,且每個細胞都具備極強的自我復制能力。
這家伙整個人,就是個可以行走的癌癥綜合體。
在二十一世紀,普通人會因某個器官患癌而死,他整個人都癌,反倒成了另一個生命。
在生命維持液與營養導管取代了脖頸的功能后,他的大腦完全可以和正常人一樣存活。
陳鋒很特別,林布也不簡單。
但林布并不代表人類的下一個進化階段。
他之所以有這樣的能力,是因為他的基因出現了嚴重變異。
這種變異讓林布的DNA與普通人形成了徹底的物種隔離,不具備任何繁殖成功的可能。
此外,唐天心的情感復蘇源自陳鋒讓她懷孕,林布如今的情感也已經復蘇,大約是因為只剩下個腦袋所至。
情緒剛開始復蘇那幾天,這處境對林布造成了極大程度的折磨,幾乎讓他當場意志崩潰。
直到由斯科特領銜的克隆再造計劃初步成功,他才慢慢冷靜下來。
斯科特截取了一段林布脖頸位置的肌體細胞,進行逆向基因表達,最終形成了新的定向培養胚胎。
在醫療艙角落里另一個玻璃罐子中,正有一具無頭胚胎正在形成。
“我就剩個頭了。”
林布說道。
陳鋒擺手,嘴里又嚼進去粒魚皮花生,“我知道,半個月前你要死要活時,重復了這句話不下一百遍。我沒有瞧不起你的意思啊,我相信人類歷史上沒有任何一個人在面對此情此景,又突然恢復感情時能保持淡定,你已經做得很不錯了。”
林布嗯了聲,“那要感謝斯科特博士,給了我希望。”
“你也是為了掩護我們撤退才變成這樣,大家互相扶持了。”
林布又道:“可惜,時間來不及了,我等不到我的身體長成。”
陳鋒陷入沉默。
那具無頭的身體,至少得長到十二歲的年齡層次,才可能承受住林布的腦袋。
即便已經用了各種手段去加速其生長過程,斯科特初步估計至少也要三年,的確是等不到那天了。
“沒事,等我下次回來,你又是條生龍活虎的好漢。”
“可正如你所說,我到時候都不認識你了吧?真遺憾。”
“有什么關系,重新認識一次就是。”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還存在?”
“我就知道,你管我?你在傷春悲秋些什么呢?”
“我的錯。我以前不是這樣多愁善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