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天心陷入了莫大的迷惘。
她與父親唐世民只在一起相處了僅僅一周,隨后便不得不目送著父親登上出征的戰艦遠去。
當時,還不會開口說話,但生而知之的她卻已經稍微懂事了。
那時候的她還不太明白為什么人類與復眼者之間無法和平共處,唯有戰爭。
在這短短的一年又四個月時間里,唐天心除了超額學習基礎知識之外,還學了人類從二十一世紀一路走來的歷史進程,又知曉了部分過去時間線里的“虛無歷史”,才終于漸漸明白人類的處境,也知道了父親為什么要離開,去做什么了,面對的是什么。
她雖然從不知道完整的女媧計劃,但卻隱約知道人類為了得到自己付出了怎樣的代價。
她暗暗發誓,一定要變得更強,強到配得上世人的寄托。
所以自打能識字以來,她便一刻也不曾停歇地瘋狂吸收著知識,不斷刷新著同齡人的記錄。
到目前為止,唐天心認為自己這短暫的人生是完美且毫無缺憾的。
當然得除開鄭峰這個青梅竹馬的事情,這不怎么稱職的哥哥總讓少年早熟的她幾欲崩潰,但又莫可奈何。
在來參加考核之前,她利用課余時間查詢了很多第一先鋒學院相關信息,知道這所學校意味著什么。
所以哪怕爆了肝的給鄭峰補課,她也知道讓鄭峰考上這里根本是天方夜譚,只不過盡人事聽天命而已,真失敗了也無可奈何,怪不得誰。
但她是真沒想到,鄭峰竟就這樣被選上了。
這很顛覆她一直以來形成的世界觀。
不過畢竟是孩子,雖然早熟,但也就稍微疑惑了一陣子,唐天心很快便被鄭峰的快樂所感染,開始樂呵呵起來。
“那我們慶祝一下吧!”
唐天心笑瞇瞇的說著。
鄭峰重重點頭,“我們回去吃蛋糕吧。”
唐天心:“好!我要草莓芝士!”
鄭峰叉腰,“不行!你現在還太小了,吃太多甜品傷身體!你還要發育!”
這時候鄭峰可算罕見地想起自己身為哥哥的職責了。
“就一小塊嘛。”
“不行。你昨天才偷吃了一小塊,今天又一小塊,那加起來就是一大塊了!”
“那就一小小塊,好不好嘛?我們今天要慶祝哎。”
“那可說好了,就一小小塊啊。”
二人就這般聊著,在智能機器人的“挾持”下漸行漸遠,又回宿舍去了。
卻說先哲計劃工作組那邊,一大群人卻正如臨大敵,苦悶不已。
雖然不管怎么說,終究成功地把鄭峰給弄了進來,但麻煩遠未結束。
每個人都知道接下來的教學計劃得因地制宜,量身定做地好好改改。
但怎么改?
關于到底要怎樣才能順利完成鄭峰的前期培養,他們其實一抹兩眼黑,并且他們還要面對外部壓力。
目前主流學術界里有兩種互為矛盾的觀點。
兩派學者爭論不休,根本無法達成共識。。
首先,先哲所做的嘗試是從未有人想象過的死后復生,那么根據人類思維精密分析學、人格學、量子思維螺旋規律學、時空拓撲學等多方面的學術觀點,他完成這壯舉的方式是先收斂思維,再將個人人格嫁接到一枚新的胚胎上。
這概念與“轉世投胎”沒太大分別。
根據原始基因研究所留下的方案,先哲本來應該在那枚人工合成的胚胎中復活。
但又不知道什么原因,這里出現了一個鄭峰。
學者們絕不相信會有如此微妙的巧合。
在這一切看似巧合的背后,一定有藏身宇宙的先哲的安排。
從鄭墨夫婦那一代開始,再到鄭一峰梁蕓夫婦的背后,都有先哲撥動命運之弦的影子。
絕大部分學者都認為,一定是先哲用普通人不能理解的方式完成的最巧妙的安排,最終帶來鄭氏一門兩代人的誕生。
這般觀念的強度在鄭峰出生,并完成基因驗證后達到巔峰。
當時絕大部分學者幾乎都將先哲陳鋒奉為了神明,認為他的人格與思維已經和宇宙基本規律徹底融為一體。
兩派在這事上倒沒什么分歧,但隨后人們又迅速發現了鄭墨的平庸,不對,甚至連平庸都算不上。
這很打擊人。
新的問題便是,如何讓鄭峰找回他可能曾經擁有的記憶,變回那位無所不能的先哲。
兩派學者的分歧在此誕生。
一部分學者認為,先哲的安排必定天衣無縫,環環相扣,接下來只要一切都順其自然,等到某個年齡,達到某個階段,又或者時間抵達某一天,比如鐵律般的3019年10月26日這天,不管當時鄭峰的社會地位如何,處在怎樣的高度,有多少能耐,他都能讀取貯存下來的記憶,突然間搖身一變,成為先哲。
但還有部分學者認為,過去虛無歷史中的先哲復蘇依靠的都是迄今為止,他本人與其他學者都不曾明了的神秘能量,但這次復活卻是先哲通過自己的努力去爭取來的機會。這兩者的作用機理必然不同,需要采用的應對方案也必然不同。
先哲為了保持住人格,并完成“投胎轉世”,清空了記憶。
一個普通的大腦,不可能承受得住先哲擁有的龐大記憶與方方面面遠超人類的天賦能力,所以要想讓鄭峰心中的另一個自己蘇醒,以讀取極端復雜的堆疊記憶。
所以,讓鄭峰持續成長,在任何一個方面都不斷提升,直到達到某個能力的閾值后,他才可能完成先哲復活的最后一步。
這兩派又被戲稱為躺贏派與奮斗派。
兩派相互間爭論不休,誰也無法說服誰。
躺贏派更相信宿命論,又或者對先哲的安排更迷信,將陳鋒視為了真正的神,而不是人。
奮斗派卻拒絕神化先哲,而是把陳鋒當成了一個神一般的人,本質依然得是人。
目前奮斗派稍微占據上風,所以終于將鄭峰送進了第一先鋒學院。
學院里的先哲計劃工作組成員里,也大多是奮斗派。
但是……
鄭峰這表現也著實太坑。
怎么培養?
這不要老命么!
趁此機會,躺贏派的觀點又迅速死灰復燃,并占據上風。
不少偏理論研究的玄學類先哲學學者提出,“你們看到了吧?鄭峰根本無法適應這種強度的培養,現在的他還是個孩子,真正的孩子,時隔一千年后再一次出現在我們面前的,二十一世紀初的孩子。他應該有輕松且快樂的同年,他現在只需要接受一些最基本的文史類知識,培養出相對完善的世界觀,平平淡淡的活著就好。”
“你們違背原則強行讓他進入第一先鋒學院,看似是在幫他,但其實讓他以二十一世紀兒童的水準與三十一世紀的兒童共同成長,是拔苗助長。無論任何項目,他總是會倒數第一。他必然會在于同齡人的競爭中慘敗,這會摧毀他的自信,傷害他的自尊!”
“等先哲恢復記憶,他一定會狠狠的責罵你們讓他做了這么多毫無意義的事情,消滅了他的快樂童年!”
奮斗派則負隅頑抗,“先哲那樣勤奮的人絕不可能允許自己的童年與少年歲月虛度光陰!你們這是謬論!我們會想到辦法為他提供最好的環境,讓他得到最好的培養體系!我們比虛無歷史中的戰神計劃專業一億倍!等先哲蘇醒,他也一定不會介意多學一點新的知識,畢竟這次他要面對的又是全新的科技體系。”
躺贏派又有話說了,“眾所周知,根據先哲口述的虛無歷史,他每次蘇醒后都無法繼承載體之前的記憶,所以你們讓他高強度的學習毫無意義。”
奮斗派則說道:“這次不一樣!這次是先哲主動的復活!假如鄭峰會變成先哲,那么他一開始就已經是先哲!甚至很可能鄭峰的胚胎就是當初那顆消失了的人工合成原始胚胎!所以他能保持記憶!哪怕退一萬步說,當恢復記憶時,海量的人格信息會覆蓋掉鄭峰自有的人格,他在很多領域內依然可以保持肌肉記憶!這很重要……”
經過一系列艱難的辯論,同時又做出各種保證,奮斗派暫時守住了陣地,但前提條件是必須拿出比過去時間線里的戰神計劃更好的培養方案。
這真的很難。
萬幸的是,鄭一峰梁蕓夫婦如今還健在。
作為鄭峰生理意義上的父母,并且自身也是從特殊培養中一步步走過來的夫婦倆,各自基因組合配對后也符合鄭峰基因的潛在配對源,再加之二人如今在軍中的成就也算耀眼,鄭一峰夫婦在如何培養“子女”這事上,非常有發言權。
鄭一峰在接受外部咨詢時,先是有點和稀泥,表示躺贏派與奮斗派的考量均有各自的道理,但雙方都不應該小覷了鄭峰的心理承受能力,因為根據深度心理測試顯示,此時鄭峰思維深處的命運公約印記還在。
那么在疑似先哲前身的身份之外,鄭峰還是一個生在如今時代里的普通人,沒有那么脆弱,可以承受得住打擊,只不過他的成長時間會稍微拉長,比普通人更慢一點,但最終能達到的高度一定值得期待。
說完之后,鄭一峰公布了一段視頻錄像。
正是他與參加完考核之后,與唐天心一起吃蛋糕慶祝的鄭峰的視頻通話。
“小峰,怎么樣了?”
“爸爸,我過了。”
“小峰,我不說了嗎?別叫我爸爸。”
鄭峰:“哇!天心姐姐!我爸爸不要我了!”
唐天心翻個白眼,“我爸爸也從來不讓我叫他爸爸。這有什么大驚小怪的,等上到戰場啊,你得叫職務。大家都是戰友,你不懂嗎?這可是我們無名之輩的規矩。”
鄭峰還是不依。
鄭一峰被弄得很是尷尬,但面上卻沒表現出來,只繼續保持嚴厲的模樣,“過了就好。不過你得繼續努力。”
鄭峰嗯了一聲,還在往嘴里塞蛋糕,“爸爸你放心吧。我會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
這時候梁蕓也接入了通訊,梁蕓說道:“小峰你也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就正常學習,你可以做到的。”
鄭峰再點頭,“嗯!我知道啦!有爸爸媽媽可真好。”
年僅一歲半的鄭峰的一張小小的圓臉上綻放著的是天真無邪的笑容。
他的眼睛彎成了一個月牙。
“父子倆”又聊過一陣,然后掛斷了通訊。
鄭一峰與其他人說道:“鄭峰他知道自己的表現很差,但你們看,他完全沒有挫敗感。我仔細研究過虛無歷史的資料,我發現先哲最大的特質,就是永遠不會沮喪,總能保持樂觀,對萬事萬物總能有一種豁達面對的心態。鄭峰已經掌握了這種核心心態。所以我認為,應該把你們兩派的觀念結合起來,正常的培養,然后無為而治,順其自然。先哲能在宇宙虛空中安排我們作為他的父母而降生,那么他對自己的安排,只會更完美。”
眾人陸續點頭。
在鄭一峰的說項下,躺贏派與奮斗派的觀念終于達成一致。
但在中斷通訊后,眾人卻又情不自禁的沉默很久。
人們心中揮之不去的畫面,卻是剛才鄭峰說“有爸爸媽媽可真好”這句話時的模樣。
他笑得真的很單純。
那是人間最平凡卻又最寶貴的美好。
人們在心中情不自禁的回憶起陳鋒的傳記。
雖然他從未明說,但每個人都知道,或許陳鋒人生里最大的遺憾,便是幾乎從未體會過親情。
對普通人來說最平凡不過的天倫之樂,于他而言卻只有與爺爺陳墨臨終時簡短交談的吩咐遺言,以及那一箱奶奶身前留給他的一堆根本穿不上身的毛褲。
或許他這次創造鄭墨夫婦與鄭一峰夫婦的動機,既是在為自己的重生而鋪路,同時也是想用這種方式來彌補自己人生的缺憾吧。
卻說鄭一峰這邊,在掛斷與鄭峰的通訊后,卻又與妻子一起在一對一通訊中陷入了漫長的沉默。
二人都體會到了鄭峰對自己的依賴與親近。
這給他們造成了很大的壓力。
他們很努力的想控制好自己的心情,想為了滿足鄭峰對親情的渴望而好好扮演父母的角色。
但已經知道太多秘辛的二人,卻根本無法無視自己的兒子極有可能是先哲陳鋒的事實。
每當鄭峰叫他們“爸爸媽媽”時,兩人都會緊張到渾身直冒雞皮疙瘩。
但二人卻又知道,如果總是這樣的心態,怕是又無法滿足先哲的愿望。
“唉。”鄭一峰嘆了口氣,“如果我們的父親與母親還活著,可多好,我們就能與他們一起分擔這壓力了。”
梁蕓點頭,然后又搖頭。
她寬慰丈夫道:“就像你自己所說的那樣吧,順其自然就好。我們在這里等著他,等他畢業,等他成年,等他恢復記憶,到那時候,由他來決定我們該如何相處,不就行了嗎?”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