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笨,但我那么努力。
如今的我雖然文化課有欠缺,但我從未因為艱難的學習過程而自暴自棄過。
我這不是一直在咬牙堅持么。
作為一名戰士,我在自己的專業課程里的表現可謂無愧于心。
只要讓我登艦,站到前線去,給我在實戰中自我錘煉的機會,只要我不死,我有信心迅速提升自己的能力。
我鄭峰并不怕死,我也尊重丁虎教官的說法,我也想像其他人一樣到前線去,我鄭峰不是不知好歹,能眼睜睜看著別人在前線出生入死,自己則安于躲在安全的大后方享受生活的人。
帶著這樣的憤怒,三天之后,鄭峰在教師宿舍大樓下賭注了一直躲他的丁虎。
“虎哥,你得給我個解釋。”
如今十歲的鄭峰身高已經長到一米六,一頭精悍短發。
他的容貌依然顯得稚嫩,略帶著點孩子氣,但五官日漸成熟,輪廓慢慢清晰起來。
丁虎早已覺得鄭峰的長相有點“似曾相似”,但又因茲事體大,不敢妄下結論。
并且他也曾向上級匯報過自己的疑惑。
上級的答復很有春秋筆法的味兒,只與他說先哲鄭峰的長相并不驚世駭俗,屬于普羅大眾的長相。
如今全人類萬萬億人口,在茫茫人海中,兩個人長相相似,甚至一模一樣不要太正常。
放眼全人類,長得與先哲陳鋒以假亂真的人沒有一百萬,也得有個大幾十萬。
所以上級讓丁虎不必大驚小怪,安心工作便是。
道理丁虎都懂,但被長相酷似先哲的鄭峰怒氣沖沖的盯著,心頭本就有點不好意思,虎哥還是稍微有點發毛。
“鄭峰你聽我說。你得相信上級領導的戰略眼光與決斷能力。他們能收到比我們更多的信息,也有龐大的智囊團為他們出謀劃策。所以,在某些時候,他們所作出的決定就個人角度難以理解,但其背后一定有暫時不方便告知的深意。就像我本人當初被派到這里來任教時,我也挺納悶,挺想不通的。但現在我不是也干得挺好?別急嘛,你看嘛,這不還是給了說法的嗎。你還小,才十歲,多努努力,完全有機會完成這些并不算苛刻的學業要求。相信自己,你可以的!”
鄭峰快咬碎了牙,“扯淡!我只知道有些人的文化課也不怎么樣,但不也成功畢業了?”
“那每個人的情況不一樣啊!”
“我不管,我拒絕接受這種理由不夠充分的命令。我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我研究了第一先鋒學院過往學員的畢業情況,還看了不少檔案。我想去從事的也只是普通戰斗人員的職責,根本不需要本科學歷。”
見丁虎著實靠不住,鄭峰也不耐煩了,多說兩句后轉身便走。
丁虎也是頭大如斗,莫可奈何。
接下來好幾天丁虎都心神不寧,總擔心鄭峰會搞個大新聞。
但奇妙的是,鄭峰似乎回去想了一夜,又想通了。
他還真撿起了大量基礎理論知識教程,開始從頭到尾的梳理自己并不龐大的知識體系,重新惡補科學素養。
丁虎頓感老懷甚慰,不再過多焦慮。
又小半年過去,鄭峰的綜合戰斗能力達到了B級上端,但文化課常規操作般的掛了科,依然大片大片的血紅不及格。
丁虎多檢查了一下鄭峰的評分,發現這些掛掉的科目與及格線之間的差距,比以前的更大了,僅有少部分學科的成績相較于幼兒園階段有明顯提升,大體都集中于傳統機械結構、基本的能量傳動、物料回收、人工智能內核、主腦繁星子智能運行模式詳解等等領域。
虎哥覺得這樣不行,在文化課上也偏科的話,鄭峰想得到本科學歷,基本就沒可能了。
于是乎,他再度找來鄭峰談心。
鄭峰表示,自己這是刻意為之,為的是在相對有感覺的領域里培養出一點專長來,然后再圍繞著這些專長學科,采取以點帶面的思路,反過來帶領其他弱勢學科逐漸跟進。
丁虎琢磨了一下,鄭峰有進展的這幾門學科都是戰斗員與裝備維護員在艦船上十分重要的基本知識,既實用又成體系,倒正好屬于鄭峰理論天賦涵蓋的范圍附近,那學起來是要更輕松些。
“這倒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丁虎對此表示嘉許。
又兩個月過去,噩耗傳來,鄭峰失蹤了。
這失蹤很徹底。
短短一個小時內,大量各型掃描儀與新型納米偵測機器人搜遍了烈陽3星系,也依然不見絲毫蹤跡。
虎哥被這晴天霹靂般的消息當場重擊。
他簡直不能理解。
都3006年了,哪怕是掉根針到太空里,掉進引力線軌道里,以人類目前掌握的各種高階科技,也能分分鐘給你找出來。
驚了個呆的可不只丁虎,先哲計劃委、云頂星域領導層、帝國領導層全在這一下亂了套。
維護員沖進許久不曾露面的主腦繁星的模擬人格中樞,向繁星發起請求,希望由繁星來主持搜查大局,在最短的時間內分析出鄭峰可能采取何種方式,去了哪,并懇請繁星遠程控制位于烈陽3中的無數個探測器,在7號行星以及附近星區中找尋鄭峰的蹤跡。
繁星答應了,隨后過不得幾分鐘,便兩手一攤,表示自己愛莫能助。
這下可好。
連帶著在這幾百年里通過與復眼者打交道,而持續提升的人類探測科技相關從業人員們的信心都被摧毀了。
現在人類既沒能在從銀心到太陽系的曲率引力線路徑中找到可能存在的棱艦,又找不出消失的鄭峰。
這說明鄭峰僅僅用幼兒園級別的知識,便琢磨出了瞞天過海躲過人類一切探測手段的辦法,表明人類辛辛苦苦構建的防御性情報體系變得形同虛設。
當然,學者們最害怕的,卻還是杳無音信的鄭峰遭遇什么不測,無法及時救援。
時間在一陣雞飛狗跳般的混亂中又過去了兩個月,鄭峰終于重新出現,卻就在他自己家里。
丁虎驚怒交加的找上門去,想要責問他到底想干嘛。
鄭峰卻是兩手一攤,分外無辜的表示,自己這兩個月哪里也沒去,就老老實實的呆在家里通過超負荷運轉學習儀,瘋狂的惡補知識。
起初時,沒人信他的鬼話。
但后來鄭峰拿出了證據。
錄像畫面里,他平躺在學習儀上,雙眼緊閉,數根能量輸送管道像藤蔓般纏繞在他的身上,再伸出人造毛細血管,連接在他腸胃部分的靜脈上。
另外還有數萬根神經控制線密密麻麻的串聯在他身上,鏈接著他的各條神經主干線。
“這兩個月我一直在催眠狀態,我用了《世外之歌》和《晨風》的結合體,把這頻率在我腦子里循環播放,給自己時間流速加快的欺騙感,同時提高我的注意力集中度。說白了,我就是在做夢,然后在夢境里學習。然后呢,我吃喝拉撒的生理需求,全部通過這些儀器解決。至于常規的饑餓感,被我用神經欺騙給遮蔽了。”
丁虎:“你瘋了吧!犯得著嗎?合著你之前專門琢磨那幾門特殊課程的目的,就是為了給自己設計這瘋狂啃書套裝?”
“什么啃書套裝,我的裝備有名字。它叫填鴨神器。神器可以提高我的學習效率,老牛鼻子了。”
丁虎:“呃……”
鄭峰:“不想點法子,恐怕我再等幾十年都不能本科畢業。人總是要逼一下自己的,說不定就成了呢。我感覺很不錯,現在我申請小學一年級上學期課程的補考。”
鄭峰樂呵呵的去補考了。
丁虎這邊則同時收到先哲計劃委發來的事故分析報告。
虛驚一場。
鄭峰的確是用了他個人十分淺薄的設計理念與相關知識,整出了這套“填鴨神器”。
但他機智的借用了主腦繁星的輔助設計功能,只輸入自己的個人需求,以及大體的設備外形框架,至于可靠性驗證和精加工等等細節化的東西,全部由主腦繁星自動補完,并最終生產出了成品。
至于他的“失蹤”,壓根就是個烏龍。
他還真就哪也沒去,只是在完成設備后,沒向任何人匯報便開啟了“填鴨神器”的試機,結果《世外之歌》與《晨風》結合的腦內播放效果太猛,讓他一下子不可逆轉的沉迷了進去,直到兩個月后完成預訂的學業進度后,才被預置程序自動喚醒。
那些自詡聰明的先哲計劃委、帝國領導層們又燈下黑了,壓根就沒想過到鄭峰自己宿舍里去找人。
他們只翻遍了7號行星與烈陽3星系,但唯獨漏過了鄭峰宿舍,把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這句話詮釋到了極致。
另外,的確曾有過納米偵查機器人進入鄭峰的房間,但又發生了另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人腦對機器人的操控是這樣的,先將人腦通過腦波鏈接與智能中繼器聯通,再通過中繼器向機器人下達命令。中繼器也會將機器人那邊的狀況,反饋給人腦。每個人的納米機器人通常都有特定的思維密碼,防止不同的人的機器人混到一起,發生指令混亂。
但這些偵察機器人一旦進入鄭峰的房間后,思維密碼的加密手段卻突然失效了,從底層結構開始便被鄭峰無意識的接管,并“兩手空空”的怪怪離開。
多重因素結合在一起,便導致了如今的鬧劇。
總之,雞飛狗跳的狀況就此結束,并再一次讓先哲計劃所剩不多的幾個專業學者自暴自棄。
原因無他,當初曾有人提出過,要給鄭峰植入思維訓練芯片,以協助他快速學習知識,后來這餿主意慘遭否決,因為絕大部分人都一致認定這種捷徑會壓制鄭峰的潛力。
結果倒好,別人沒給他芯片,他自己用更古舊的法子自己給整上了。
這就很難頂,也不知道是福是禍。
再又經過一系列論證后,學者們大體得出如下結論。
“鄭峰的‘填鴨神器’本質上并非捷徑,他的知識體系依然來自主動學習。只不過是在腦內強化控制的輔助下,用更高的注意力集中度,更高的學習效率,在所謂的夢境中強行學習。另外,你們看鄭峰的編程手法。他用神經欺騙的方式,將每天的睡眠時間壓縮到只有五秒,還吧吃喝拉撒要耽擱的時間也給省下來了。所以他才能用短短兩個月搞定本來至少要兩年才能搞定的小學一年級上學期的課程。某種意義上,這可能真是最適合他本人的強化學習方法,能盡量彌補他與二十一世紀人類成長節奏高度相似的先天缺陷。”
“啊這!”
“這么變態的么!”
“我說,他這樣都不累的么?”
“他這會不會把自己的精神給玩崩,弄出個精神分裂?”
“對哦,就算有命運公約印記,正常的成年人也承受不了的吧。嚴格說來,他都還沒成年的呢。”
會議室里驚嘆和后怕之聲此起彼伏。
有人提議應該叫停鄭峰的作死,沒收了他的填鴨神器。
但又有人指出,這是鄭峰的選擇,很可能也是先哲本人的選擇。
甭管先哲要干嘛,肯定有他的道理。
所以鄭峰肯定能扛得住填鴨神器的消耗。
“一切必然是先哲最好的安排。我們不宜干涉。”
“行了,大家整理一下報告,把我們的想法提交給周東來總指揮官和帝國本部吧。我們在這沒意義的項目里已經耽擱了太多年,也該是時候解放一下自己,去別的領域,別的部門,為人類真正做點實事了。”
著名歷史學家,帝國歷史研究院現任院長,虛無歷史中的歷史與哲學等多項學科的領軍人物,也是先哲計劃委員會最高委員的,現年161歲的伊曼努爾·柏圖老先生終于一錘定音,做出重大決定。
從今往后,先哲計劃正式中止。
我們放棄了。
我們的工作,已經徹徹底底失去了意義。
從補考考場中走出的鄭峰此時神清氣爽,斗志昂揚。
肯定能及格了。
我起飛了。
人總是要學會自己逼一下自己,不然都不知道自個的潛能。
他盤算著,照這樣下去,大約再有個幾年,說不定能爭取在十八歲成年之前完成必要學業。
他仰頭看著7號星第一基地的人工天穹,默默想著,等我。
就在這時候,兩艘高級軍官的穿梭機一左一右落在他的面前。
兩艘穿梭機上走下來三個人。
一邊是父母鄭一峰、梁蕓,另一邊是唐天心。
大約兩周之前,由于始終找不到鄭峰。
一直在外征戰的鄭一峰夫婦和唐天心不約而同的請了假,趕回7號星。
鄭峰左看右看,心情復雜。
好像真闖大禍了。
把爸媽和妹妹都給嚇回來了。
他脖子一縮,再不復之前的志得意滿,扭頭就想跑,重新回到闖禍的孩子的模式。
“你給我站住!你這個混蛋哥哥!你還能再坑點?”
鄭一峰夫婦猶豫間還沒來得及表態,唐天心卻拔腿就追,嘴里已經罵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