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要從十五天前說起。
當天,第二戰區的外層巡邏單位同時在折躍空間、曲率空間與三維宇宙中偵測到指數極高的能量反應,其核心區的最高能級指數遠超當初三大艦隊抵達時的強度。
這在云頂戰區與帝部引發軒然大波。
不過云頂戰區的軍隊畢竟久經沙場,以極快的速度進行應急響應,并在短短八小時內完成初步兵力調動,將第二戰區附近的多個主戰軍團調動至異常方位,布下天羅地網。
與此同時,其他各大戰區中的高機動軍隊也陸續進入曲率通道,自四面八方云集來此。
考慮到云頂星域的幅員面積,人類要完成完整的兵力調動,至少需要14天時間,不過先期來此的第二戰區部隊和以第一特戰軍為首的精銳兵力多少已經值得依賴了。
軍隊抵達后,進一步加強了巡邏偵查,力求要將對方的行蹤給揪出來。
詭異的是,盡管人類已經將諸多最新型的探測設備功率開到最大,巡邏頻率和密度給到最高,卻依然無法發現敵軍的蹤跡。
但是,前方的高能反應卻一刻也不曾消失。
如同一個灼熱的太陽正在人們的面前燃燒,卻就是看不見摸不著。
十二天后,劇變驟生。
復眼三大艦隊同時冒險進行折躍機動,將陣線整體向前推,發動了一次超大規模的大會戰。
距離雙方上一次超大規模會戰才只過去不足兩月。
在上次大會戰中,唐世民與鄭一峰異軍突起,率領高機動特戰艦隊連續攻城拔寨,戰功彪炳。
新上任的總指揮官安德烈·弗爾切克又力排眾議給年輕的唐天心賦予重任,給唐天心配置了本該至少由上將指揮的軍團級艦隊。
唐天心不負眾望,將羚羊掛角的奇襲攻勢與縝密精細的正面攻防完美結合,并且她還對各種新裝備和新技術進行了高強度的完美運用。
最終,唐天心部數次突破敵軍重兵把守的陣線,持續切割戰場,改變了區域戰局走向,并間接影響到了全局,讓人類在這次會戰中給復眼軍隊以重創,取得了巨大優勢。
所以照理說,復眼艦隊至少應該再休整個兩三月才會采取下一步行動。
再結合第二戰區前方探查到的詭異高能反應,復眼者的這次行動很反常。
每個人都知道事生反常必有妖。
為了防止意外,云頂戰區將剛剛整編完成的,擁有最好的偵查能力、最快的響應能力以及最強的特情應對能力,人類最精銳的第一特戰軍的守備陣線繼續往前探,并且轉入戰時姿態,所有核心崗位24小時有人員在崗,算力分配持續保持高位,機師與戰士等特戰員保持高強度輪班巡邏,各個戰艦的動力引擎也長期保持在高能耗的50空轉待機狀態。
指揮層寄希望于發揮優勢兵力的龍頭效應,讓第一特戰軍成為定海神針,因為按照常理,只要前方有任何異動,都不可能完全瞞過第一特戰軍的耳目。
但誰都沒算到,三大艦隊拼著在不適宜折躍機動的區域內強行折躍,兩軍尚未對壘就自損三分的大動作卻壓根就只是虛晃一槍。
復眼者的真正目標,正是包括第一特戰軍在內的所有擔綱絕對主力的眾多刀鋒部隊!
在能級指數圖中,峰值核心點始終位于前方,但第一軍中率先響起戰備警報的卻是位于陣線側后方,始終開啟了最高隱蔽形態的唐世民的指揮艦。
就在警報響起的幾乎同時,負責肉眼觀測的艦外觀察員看到了令他終生難忘的一幕。
在他面前,眨眼間,原本空無一物的艦船附近空間中,突兀出現了數以億計的巨卵。
這些卵長約兩米,直徑約1.5米,通體雪白,散發著金屬光澤,靜靜地漂浮著。
真正讓人感到恐懼的不是巨卵的數量,而是艦外觀察員發現,在自己的腦鏈情報投影中明明那里空無一物,視覺上看著卻又已是千軍萬馬兵臨城下。
并且這些巨蛋表層的光澤并非來自恒星反射,是其內部的能量反應。
光澤也并非線性,呈現出非常奇異的震蕩頻率,正在悄無聲息的擴散開來。
觀察員身上穿戴著的是具備極強干擾屏蔽能力的便攜式防護甲,擁有多層實能級物理材料與能量護盾,但卻對這雪白巨蛋對外釋放的頻率毫無抵抗之力。
這名觀察員本身也擁有高達55的基因喚醒度。理論上,他已經對如同《世外之歌》這類復眼者曾經引以為依仗的奇襲手段天然免疫了。
但此時他的心中依然產生了莫可名狀的恐懼之情。
要不是還有命運公約印記穩住他的心神,只怕他已經當場抱頭癲狂慘叫了。
在這名觀察員打開匯報系統,將自己眼前所見的狀況向上稟報時,雪片般的緊急情報已在指揮艦內海納百川般匯聚到了唐世民和指揮艦艦長的眼前。
艦長即刻下令動力全開,嘗試突圍,同時打開護盾,超負荷運轉,艦船自帶的眾多能量武器、動能武器系統也同步開啟。
此外,艦長還調集在指揮艦附近負責巡邏守備的特戰單位與數量同樣不小的智慧戰械向巨卵主動發起進攻。
不少巡邏單位本來就在巨卵附近,只是戰士與操作員與先前那名觀察員一樣,被心中莫名涌起的恐懼給震了一下,以至于反應慢了半拍。
幸好智慧戰械沒有這問題,早已完成敵我目標判定,搶先一步發起了攻勢。
各型各狀的武器打在巨卵外殼上,激蕩起陣陣漣漪,但無論是能量武器還是動能武器,卻都不能讓巨卵動彈絲毫,這玩意兒仿佛長在了宇宙中。
指揮艦中的技術人員面面相覷,雖然已有不少人類的武器打在巨卵上,但他們根本收集不到任何反饋參數。
得不到信息,便無法分析敵機材質和性能,便找不出針對性的克制方案。
另一邊,指揮艦的導航室也傳來噩耗,盡管介質引擎、曲率引擎的功率已經開到最大,但艦船卻依然紋絲不動。
至于折躍引擎同樣處境不妙,根本識別不到對應的折躍點,無法進入折躍空間。
“白色蟲卵一直在對外釋放干擾,我們周圍的空間就像結冰的水流那樣被鎖住了!”
唐世民當機立斷,批準艦船外部的戰斗員使用微型碎滅彈。
但就在第一枚碎滅彈被引爆之前,巨卵外殼陸續自行碎開,露出一張張金屬人臉。
這些人臉無視了身邊的攻擊,張開血盆大口,以極快的速度將碎掉的卵殼啃噬得一干二凈。
技術組這邊終于多少收集到了些參數。
“這種金屬身體結構的材質與機械文明骺族高度相似,推測其為骺族的進化體。它擁有大腦,但它的大腦組成部分又是……是迷族核心。好巨大的迷族核心!等等,它們向外逸散的思維量子風暴的頻率與我們的人腦相似度達到了正常的骺族并無固定形態,有些骺族看著只是一塊方方正正的金屬,還有些骺族看著如同人類曾經制造過的各種各樣奇奇怪怪的機械,還有些骺族索性就是一大片分散開來的金屬單質元素霧。
至于半機械半生物的迷族的形態,與人類倒有幾分相似,但個頭要小一些。
此時出現在眾人眼前的這種新型生物,似乎聚合了骺族、人類與迷族的眾多特質。
最終還是指揮艦上的首席科學家歐旭陽給出了確鑿結論。
“那不是人類的思維,是曾經出現過的偽人的。這是復眼者迄今為止制造出來的,最巔峰的改造生命。它們的設計主體是骺族,以我們現在的命名規則,可以將其稱為骺族完美進化體。它們對外釋放的穿透力極強的干擾波對我們的戰士造成了極大的心理壓力,其運轉是遵循的不是銀河系內的物理規則。復眼者用上了銀河系外的技術。”
正在歐旭陽匯報消息時,外面迸發起一輪轟然劇爆,是微型碎滅彈打了上去。
如今的碎滅彈比起當年,其作用原理并無太大變化,但隨著材料學和工程學科技的不斷進階,人類持續改進著碎滅彈的爆炸機理,其沖擊力指向性更強,對目標的殺傷力提升了許多。
但是,這原本無堅不摧的碎滅彈沖擊波散去之后,金屬人臉卻依然紋絲不動,甚至不約而同地咧開嘴,仿佛正在微笑。
唐世民與眾多第一特戰軍參謀部人員齊刷刷看呆了眼。
簡直蠻不講理。
在人類的認知中,無論任何事物,在近距離受到以實能和虛能這兩大宇宙基本組成物質對沖所形成的破壞力打擊時,都不可能安然無恙。
即便是黑洞,只要碎滅彈的威力足夠大,能中和黑洞內部的能量穩定反饋,也一樣能轟碎。
即便是類黑洞物質,給近距離的炸了,也該被打破內部平衡,碎得七零八落。
但這骺族完美進化體卻毫發無傷。
這是有史以來的第一次,更表明復眼者似乎已經成功找到克制碎滅彈的升華科技。
知識淵博的歐旭陽也想象不出那究竟該是怎樣的技術。
因為按照人類目前的理解,甚至可以自負地說一句,當人類掌握了實能與跨宇宙世代的中位值之后,宇宙在人類面前已經不再有秘密。
現在這自負被徹底打破了,給人的沖擊力如同虛無歷史中的落后人類第一次見證從極速運動轉為絕對靜止的類曲率運動時一般。
人類再一次認識到了自己的“無知”,并不可避免的產生莫大的恐懼。
唐世民驚怒交加,“必須逃出去!必須把這情報發出去!”
再下一剎那,無數張人臉終于動彈起來,開始不斷聚集,并組合成一個又一個體型越來越大的物事。
當越來越多的人臉聚合成整體時,其對外釋放的干擾頻率增強了,活躍在艦船外的戰士們率先受到劇烈沖擊。
他們的命運公約印記悄無聲息的碎裂了。
無論是頂峰戰士還是普通戰士,紛紛痛苦地抱住頭嘶聲慘叫起來。
對方的組合還在繼續,最終團聚成了一條長長的巨蛇,蜿蜒扭動著身軀向指揮艦靠近。
尚未真正接觸,唐世民的指揮艦內部已經不斷響起金屬被扭曲變形時的吱嘎聲。
堅不可摧的能量護盾仿佛形同虛設,空氣開始泄露。
不斷有人被泄露的氣流卷入宇宙真空。
唐世民不得不激活了指揮官座椅下的緊急逃生系統。
座椅從地板上彈起,迅速變幻形態,變成了一副性能卓越的小型戰甲。
指揮艦已經無路可逃了。
就在此時,外部一聲巨響。
本就在指揮艦不遠處巡邏的乘風特戰艦隊終于冒險折躍而至,并從外面使用超大當量碎滅彈轟開了骺族進化體構建的凝固空間。
同時操控著數千萬臺改造型軒轅甲智慧戰械的鄭一峰率數十萬名頂峰戰士,以及更多中小型高機動單位一馬當先沖殺進來,在幾乎沒有任何情報支撐的情況下,向著正蛇形盤繞指揮艦的人臉聚合體發動了亡命突襲。
這場戰爭持續了兩天。
主戰區在第二戰區,但同時受到攻擊的確不只這里。在其他區域,少量骺族進化體出現得更突兀,其行蹤更隱蔽。
人類付出了極為沉痛的代價,各大特戰軍陣亡近八成,普通軍團的戰損率也超過三成。
人類并沒能摧毀哪怕一個金屬人臉,對方退卻的原因并不是敗了,只是打到某種程度時主動悄然退走,來無影去無蹤,人類就連追擊也做不到。
董山結合已知的情報分析道:“很可能只是這些骺族進化體的能量不足,需要回去補充而已。”
誰也不知道骺族進化體的下次突襲是什么時候,將會選擇哪里作為主攻點。
明明已經可以穿梭宇宙,任意調用任何恒星、宇宙空間的資源,自詡已經站到四級文明科技頂點的人類,遭遇了暌違已久的束手無策的局面。
當然,這些事關大局很可能動搖軍心的消息,鄭峰都不會知道。
他只清楚一件事,自己變成孤兒了。
鄭峰的內心陡然變得空落落的,仿佛被挖空了一塊血肉。
他默默地關閉通訊。
他化身的甲蟲呆呆站在那里。
似有淚水在涌動,但此時的他卻又處在遠程腦鏈的狀態下。
機械甲蟲沒有淚腺。
他的雙手想不由自主地顫抖,但超微機器人與甲蟲的結構卻又制止著這種無意義的耗能舉動。
鄭峰茫然四顧,隊友們的甲蟲正齊刷刷地把腦袋對準了自己的方向。
他們很茫然。
“隊長……你……你怎么了?”
李青青問道。
鄭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只是在想,明明我和我爸媽還是相處過一些日子,也時常在量子網絡中聊天,但為什么我卻有種明明還沒有得到,就已經失去了的痛苦?”
李青青:“到底怎么啦?”
“我的父母犧牲了。”
眾人:“……”
飛虎隊的隊員里包括簡·羅蘭、秦武和列夫等人在內,有不少從小壓根就不曾見過父母的優化配對者。
人與人的悲歡總不盡相同。
這些人理解鄭峰的難過,但卻很難感同身受。
看著反應各不相同的隊友們,鄭峰此時卻好想找個人問一問,我究竟做錯了什么?為什么我的人生一定要這樣殘缺?
他又想問,我是不是太貪心了?
他告訴別人事實,并不是渴望被共情,只是完成一名隊長在任務中應盡的情報告知義務。
這事當然會影響到飛虎隊的行動。
因為作為隊長的鄭峰心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