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則天整日心情陰霾,當然了,任誰天天噩夢纏身,心情也不會好。
然而縱然如此,今日要進行朝會。
就在朝會進行到一半的時候,一名黃門侍郎手托塘報飛奔在神都上陽宮宮道上,嘴里高聲喊著:“崇州八百里加急文書!”
八百里加急,這是崇州又有戰事將起啊!
武則天心中不由的一緊,原本王孝杰部在崇州駐扎,但因吐蕃再度入侵,祿東贊的小兒子贊輾恭頓領軍,匯合吐蕃所封西突厥“十姓可汗”阿史那孚子,擁兵十萬余眾,于是武則天調王孝杰前去抵御突厥,沒曾想王孝杰前腳剛走,后腳崇州就起戰事。
觀風殿上,武則天接過加急文書,顫抖著將它打開,面色凝重地看著。下面,武承嗣、武三思,宰相狄仁杰、張柬之、姚崇,兵部侍郎李昌鶴,千牛衛大將軍桓斌等人,都面露緊張之色,屏息望著武則天。
“啪”,武則天的手重重地合上了手中的塘報,眾臣一驚,面面相覷。
狄仁杰張了張嘴,但最終還是將已經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武則天緩緩站起來,雙唇微微顫抖,她慢步走下丹旃,群臣的目光凝望著她,一動不動。
武則天停住腳步,雙目有些濕潤,她用顫抖的聲音高聲道:“吐蕃贊輾恭頓聯合契丹李盡滅,同時犯大周邊疆,李盡滅起兵十五萬兵犯崇州,崇州刺史邱靜臨危不懼,聯合趙文翙、李楷固等部,剔除老弱,得精銳兵馬五萬余眾,有民間義士王翌率眾投軍,甘為細作,邱靜得以得知李盡滅之行軍路線,在半路設伏,一把大火殲契丹李盡滅部十二萬人,斬李盡滅首級,以少勝多,崇州大捷!”
“啊!”群臣發出一陣歡呼之聲,大家齊齊跪倒在地,山呼萬歲。
武則天緩緩轉過身,臉上洋溢著勝利的微笑,大步走出殿外,群臣也站起身來,個個面露喜色。
猛地,武則天發出一聲振聾發聵地高喊:“崇州——萬歲!”
“萬歲萬歲萬萬歲!”
山呼海嘯之聲,在天地之間久久回蕩。
武則天重歸御座之后,低聲吟道:“大風起兮云飛揚,安得猛士兮守四方,邱靜、趙文翙、李楷固、王翌真猛士也!”
“擬旨,授邱靜河北道行軍總管兼崇州大都督,趙文翙、李楷固等部皆歸其麾下,命其親率五萬大軍回朝獻捷!”
“王翌雖是白身,但不避艱險,孤身入敵營,堪稱臣民之表率,欽賜千牛衛中郎將,其余有功之人待回神都兵部勘驗之后,厚加賞賜。”
雖然武則天的賞賜有些高了,但此時此刻,無人敢站出來反對,掃武則天的興,畢竟武則天多日被惡鬼纏身,據說太醫風春來就差點就被殺了。
下朝之后,武則天面色平靜了許多,她問道:“肖清芳呢?”
過了片刻功夫,一聲盔甲打扮的肖清芳跪在地上,武則天問道:“永安郡王到哪里了?”
肖清芳低聲說道:“陛下,再有一日功夫,永安郡王就會抵擋神都,只不過……”
“只不過什么?”武則天皺眉問道。
“只不過永安郡王自離開揚州之后,就接連遭受到十幾次刺殺,若非方謙護佑,恐怕……”肖清芳抬頭看了武則天一眼,低聲說道。
武則天握住椅子的扶手,怒聲說道:“這些個亂臣賊子,該殺,統統該殺!”
“可知是誰派的人?”
肖清芳聞言立即低頭說道:“臣不知!”
武則天怒道:“不知?不知,朕養你們這些鷹犬有什么用?肖清芳,這么大的事情難道能瞞過內衛?是你們這些鷹犬有了顧忌?還是他們許給了你肖清芳什么好處?”
肖清芳立即身體顫抖著伏在地上,語氣惶恐的說道:“臣不敢,是周王……”
“你確定只有周王?”武則天冷哼一聲說道。
“還有梁王,而且太子也牽涉其中。”肖清芳幾乎是牙齒打顫說完這句話的。
武則天聞言冷笑道:“真是朕的好兒子,好侄子啊!”
“內衛要將神都內外全部監控起來,明白嗎?”
“臣明白!”
武則天見肖清芳說完之后,還未走,不由的奇道:“你還有事?”
肖清芳低聲說道:“陛下,有一事臣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武則天皺眉說道。
“陛下曾命人在江湖之中以反武之名,收攏聯絡隱遁在江湖之中的各派反武勢力,引蛇出洞,將他們一網打盡,這件事原本是國師王知遠與飛龍使何云負責,但近些日子以來,臣發現原本深入其中的內衛中人,全都不幸罹難,狄閣老正在查探此案,且何云與太平公主走的很……”
武則天聞言目光一凝,寒聲說道:“肖清芳,你好大的膽子,你是在離間朕與太平之間的感情嗎?”
“臣不敢,臣只是具實而奏。”肖清芳立即跪地請罪道。
“若非看你出于一片公心,你這顆腦袋早就沒了,退下吧!”武則天道。
“臣遵旨!”
肖清芳走后,武則天又詔黃勝彥入宮,囑咐道:“你去查一查飛龍使何云的底細!”
“臣明白!”
而此時正在著急趕往神都的方謙也得到邱靜大勝契丹的消息,他心中松了一口氣,崇州市蛇靈的大本營之所在,營中兵馬十之八九皆是蛇靈中人,再加上虎敬暉親至崇州,有了這五萬兵馬,就算是逼宮造反,勝算也多了許多。
方謙撩開簾子,問道:“孫大人,還有多久才能到神都?”
孫殿臣抱拳說道:“郡王,還有大約一天的路程。”
方謙點了點頭,又問道:“上官才人呢?”
“才人與方大人在后面。”孫殿臣輕聲說道。
“這一路上多虧孫大人了。”方謙笑道。
“郡王言重了,這是卑職的職責。”孫殿臣說道。
就在此時,上官婉兒與虺文忠兩人聯袂走了過來,方謙見狀,面含憂慮的說道:“才人,為了護送我北上神都,竟然動用了江南道近九府之兵,近萬人馬,是否有些太張揚了?”
上官婉兒笑道:“殿下勿憂,這一路之上,咱們遭受了十幾次刺殺,前幾次若非仗著方大人的神功,恐怕殿下早已遇害了,臣妾這一次奉陛下之命,前來江南尋殿下,陛下曾欽賜金牌一面,這面金牌可調動天下府兵,陛下既然賜予金牌,自然是希望有大軍環伺保衛殿下。”
“再退一步說,縱然陛下怪罪起來,這也是臣妾擅自做主,與殿下無甚干系。”
方謙聞言點了點頭,說道:“上官才人的苦心陛下定會理解的。”
就在幾人談話的時候,一個身影突然躥了出來,虺文忠眉頭一挑,一掌打了出去,淡金的手掌,蓬勃的氣勁,直接將那個身影打的四分五裂,血濺當場。
隨后幾名軍士跑過去,呈上來一柄淬毒的匕首。
上官婉兒贊道:“方大人這一手獨門絕技,使得真是爐火純青,令人嘆為觀止。”
虺文忠抱拳笑了笑,沉道:“殿下,才人,越靠近神都,刺殺之人就越瘋狂,咱們需要加緊趕路了。”
方謙點了點頭,于是車隊開始繼續前行。
路上,上官婉兒騎馬靠攏到虺文忠身邊,說道:“對虧方大人力排眾議,走陸路前往神都,若是聽我的走水路,真被人鑿沉了船,恐怕咱們都會落入魚腹當中。”
虺文忠淡淡一笑,他明白上官婉兒為何會來找他,這是尋人結盟來了,于是虺文忠一路之上就和上官婉兒有說有笑的談著。
又經過了一天的趕路,終于到了神都,不過這一天當中他們遭遇的刺殺次數更多了。
因此,就算是到了神都,上官婉兒也不敢有絲毫的松懈,好在他們一路之上有驚無險的抵達到萬象神宮。
觀風殿中,得到李守義到來的消息后,武則天是坐臥不寧,她嘴唇顫抖著,看著一身龍袍袞服,她厲聲說道:“祖孫見面穿龍袍太嚴肅,換便服來。”
在春香的服侍之下,武則天換成了便服,然后她站在窗戶處,望向遠方,雖看似面色平靜,但那雙顫抖著的手,昭示出她內心的緊張,她想起這種感覺很熟悉,仿佛她初次入宮之時。
就在武則天內心百感交集的時候,上官婉兒那熟悉的聲音傳來,“陛下,臣妾上官婉兒,已從揚州接回永安郡王李守義,特來向陛下復命!”
“守義在何處?”武則天問道。
“回稟陛下,郡王在殿外候旨。”上官婉兒說道。
“讓他一人進來。”武則天語氣有些顫抖的說道。
“郡王,請!”
方謙走入觀風殿中,見一道瘦弱的身影站在窗戶旁邊,他的內心十分的復雜,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對于武則天,還是在影視劇中見過的比較多,至于李守義原本的印象,那就是一個大魔王,吃人的大魔王!
現如今方謙的身份早就核對完畢,確認無誤,所以也不存在假冒一說。
兩人就這么靜靜地站著,誰也不先開口,氣氛異常的尷尬,兩人之間仿佛有很多話要說,但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少頃,倒是武則天先開口,低聲問道:“你恨朕嗎?”
“武承嗣恨您嗎?”方謙語氣平淡的說道。
周王武承嗣,武則天之兄武元爽之子。
昔年,武則天發跡之前,武元爽待則天親生母親楊氏甚薄,且武則天少女時常為其凌虐羞辱,武則天成為皇后之后借機報復,讓他出任濠州刺史,后又因事流放振州而死,一同流放的還有武承嗣。
后武則天臨后稱制,為維護統治,大肆啟用武氏宗族,武承嗣被召回京,授職尚書奉御,不久提拔為秘書監,承襲祖父武士彟周國公爵位,后晉封周王。
武則天聞言身體一震,轉過身來,眼中含淚,面上含笑的說道:“才思敏捷,你果然是我孫兒守義!”
方謙語氣淡漠的說道:“臣不敢!”
“看來你還是恨朕的。”武則天幽幽的嘆道。
“談不上恨。”方謙低聲說道:“我當日逃出宮時,父親曾經告訴我,要我好好活著,忘記仇恨,做一個平常人。”
提到李賢,淚水從武則天臉上滾滾滑落,“朕對不起李賢,對不起你們父子,朕找你回京,是想將江山社稷托付于你。”
方謙聞言哈哈哈的大笑,笑中帶淚的說道:“陛下欲置我欲死地焉?”
武則天大驚失色道:“這乃是朕的一片真心,孫兒何出此言?”
方謙語氣低沉的說道:“我父還曾說過,尋常人家爭家產,失敗了不過遭人嘲笑,可皇家若是失敗了,那就是身死的下場,我只愿做一普通人。”
武則天聞言嘆了一口氣道:“看來你對朕的誤解頗深,朕可以封你唐王加天策上將、太尉、司徒、尚書令、中書令,賜九錫及天子儀仗,劍履上殿,攝政監國,贊拜……”
這是當年李世民的官職……武則天此時出于愧疚之心,又感時日無多,所以才會說這話,但武則天始終是一個女人,一個多疑的女人。
方謙聞言拜倒在地上,語氣誠懇的說道:“請陛下饒我一命!”
武則天聞言語氣失望的說道:“朕說的都是真的!”
“臣說的也是真的,請陛下饒我一命!”方謙繼續說道。
“那你想要什么?”武則天又不甘心的說道:“朕統統都可以給你。”
方謙沉思了一會兒說道:“臣只想去東宮憑吊父親母親,別無他求,求陛下恩準!”
武則天雙目凝視著跪在地上的方謙好一會兒,方才輕輕吐出一個字道:“好!”
方謙走后,上官婉兒走進殿內,她聽到武則天語帶不甘的說道:“連當年在我膝下承歡之人,也與我產生了隔閡,終究成了孤家寡人!”
上官婉兒聞言低聲勸道:“陛下,這一路行來,臣妾觀永安郡王乃是純孝之人,只要陛下善加撫慰,他定會明白陛下的一片苦心。”
“不錯,的確是純孝之人,若不純孝,怎會想著去憑吊父母?”武則天點頭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