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孫子早在前幾年便進京去了。在那里娶了孫媳婦,還給我養了一個大胖小子。說是要接我們過去,我們都不樂意——在這江洲城住了一輩子,都是一只腳踏進棺材里的人了,不愿意搬。舟車勞頓,累得慌。”老頭兒側頭看了一眼老婆子,眼含寵溺,“更何況,我還要照顧她呢。”
夜微塵緘默,只是心頭隱隱有了些別樣的酸楚。
“誒小公子,瞧你長得這般俊俏,可是有意中人了,需要老婆子我做個媒,為你說一戶好姑娘么?”老婆子笑瞇瞇地看著前者。
“實不相瞞,我也不知自己是否心中有她。”夜微塵低頭,遮掩住心中莫名的慌亂。
“情之一字真真切切。。小公子何出此言?”老婆子眼底滑過一抹深邃,卻仍是笑瞇瞇地問。
“初時見她覺著很好,與她又是青梅竹馬,自以為這一世便是她了。只是后來救下錦夕時,竟是不知不覺改了心思——我也說不出為什么,就是覺得很奇怪很奇怪,原來那些情長,現在竟是比清水還要寡淡了。”夜微塵抬頭笑笑,頗有些苦澀。
老頭子心口微微一跳。
他現在,不也是如此么?
若非一直混跡于凡塵中,真真切切品味著人事百味,只怕此時他早就忘記了七情六欲了。
“原是如此啊。誒說來也巧了,在老婆子我年輕的時候,曾救下一位云游四海的道士。那道士為了感恩。。便贈予了我這一粒丹藥。他說這丹藥既可延年益壽,還可喚醒人兒心中最割舍不下的過往。我見著是機緣,便舍不得吃,一直擱在身上帶著——這一帶吶,便是帶了一輩子哦。若小公子不嫌,這丹藥便與了小公子罷。”
老婆子做出一副沉吟的模樣,在身上摸索了許久,才摸出一個看上去很舊的錦囊,慢吞吞遞給了夜微塵。
“不行不行,婆婆您與我不過萍水相逢,不可如此不可如此。”夜微塵有些羞赧,連忙擺手拒絕。
“且收著罷,權當我感謝你助了我家夫君了。”老婆子強硬地扒開夜微塵的手,塞了進去之后,便攙扶著不知為何,耳根子有些燙的老頭兒朝前離去。
情之一字,獨一人而終。所謂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既如此——
夜微塵堅定了心頭的心思,將錦囊里頭的丹藥倒出來,看了看便一口咽了下去。
在丹藥入腹的那一瞬,他只感覺腹部灼熱,旋即腦海是一陣天旋地轉一般的暈眩。
再然后,他看到了他最迫切的——他最最想記起的,那些他認為十分重要的記憶。
原來那一年,他被山賊擄走的時候,救下他的不是錦夕,是白錦瀾。
那塊給他抱扎傷口的錦布,繡有“錦”的錦布,是白錦瀾的——錦夕只是暗中召喚了他們初見時候,他被她種下的蠱蟲,提前蘇醒過來。…,
因為第一眼看到了錦夕,所以下意識認為,是她救了自己。也是從那時候開始,他開始不自覺地排斥白錦瀾。
這大抵,都是那蠱蟲作祟罷。
念及白錦瀾離去時微紅的眼眶,夜微塵心口一陣刺痛,嘔了一大口血便暈死過去。
在他昏迷前,隱隱約約看到一襲黑衣朝自己走來。
“哎呀,這蠱蟲可金貴著——若不是吐出來便死了,真想帶回去好生觀望觀望呢。”那是一道空靈的聲音,甚是好聽。
蠱蟲——
當他再度醒過來的時候,發覺自己正躺在自家小院的木床上。
他怔了一會兒,側眼望過去,看見一個帶著斗篷的黑衣少女正坐在門口,手里捧著一卷經書,津津有味地翻閱。
而院子里的木桌前。。也坐著一位低頭擦拭長琴琴弦的人兒——那是一個畫里來的紫衣公子,俊美的緊。滿身優雅華貴的氣息,叫他都忍不住要驚羨呢。
只是,他們是誰,又如何,如何曉得這里是他家的——
“醒了?”聽聞身后人傳來一絲微重的呼吸,洛歌曉得他是醒了,也不曾回頭,只是繼續盯著手中刻在竹簡上的經書。
“你們,救了我么?”夜微塵緩緩閉起眼睛,腦海里回蕩著夢中記起來的,前世的記憶。
大抵是這一覺吧,他發覺此時此刻他的心里,他的腦海里都被今生前世的白錦瀾占滿了——除卻愧疚之外,還有濃濃的眷戀與思念。
上一世她離去的時候,應該很孤獨罷。
“看來婉婉尋的藥材還是不錯的。才睡了兩天。。蟲蠱便解開了呢。”
將竹簡卷起打個響指任之飄回原位,洛歌站起身子掃了一眼那舊沉沉,灰蒙蒙的四面墻,再看了一眼旁頭隱匿了氣息的涂山
婉婉,而后將目光落在夜微塵身上,靠著門抱胸挑眉,“現在還認為,錦夕是你的良配么?”
坐起身子的夜微塵沉默一瞬,緩緩搖頭。
他的眼中凝聚起一抹前所未有的深邃:“如果沒有她,我和瀾兒,早該在上一世,便已是叫人羨漾的夫妻了。”
可都是她從中作梗,都是她——
卻也只能怪他疏忽,叫錦夕鉆了兩世的空子。一念及此,夜微塵緩緩竄緊拳頭,眸中迸射出一抹殺意。
洛歌微微一笑,傳音入密:“如此這般,婉婉覺著如何?”
“我當然沒意見啊,蘇蘇干脆利落,可比我這腦瓜子好使得多。不過接下來最重要的,是叫夜微塵和白錦瀾冰釋前嫌——前提是她家人兄長,得曉得錦夕和夜微塵的秘密。那蠱蟲若不被他們知道,只怕是要誤會一輩子的。”涂山婉婉皺眉,眉宇間盡是愁色。
“只要當事人親口在眾人面前承認,不便好了么?”洛歌挑眉,目光落在夜微塵身上,眼中精光滑過,“不過,還需得另一位當事人力配合才是啊。”
夜微塵感受到洛歌的目光,忽而覺著后背有些涼。
總覺得,這聲音聽著年齡不大的小丫頭,似乎要鬧些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