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5再鑄鼎  第24章 嶗山道士

類別: 歷史 | 兩宋元明 | 1255再鑄鼎 | 修改兩次   作者:修改兩次  書名:1255再鑄鼎  更新時間:2020-06-20
 
……

“整個天地就像雞蛋一樣,天是蛋清,地是蛋黃,天地皆是圓球,天包著地,不斷回轉。”

一處大廳,海洋部的王聞之站在前面,搖頭晃腦說了這么一句。

下面或坐或站有幾個道士,旁邊還有兩個穿長衫的年輕書生,聽了都沒什么反應,這是最基礎的渾天說,沒什么稀奇的。

王聞之見他們面無表情,決定拋點猛料,又接著說:“而天有九重,其一曰太陰天,其二曰水星天,其三曰金星天,其四曰太陽天,其五曰熒惑天,其六曰歲星天,其七曰填星天,其八曰列宿天,其九曰恒星天。”

聽了這一番話,臺下諸人紛紛覺得新鮮,直起身子來。

“每一周天,恒星天自東向西旋轉一周,萬古不易,所以叫恒星。

在恒星天帶動之下,其余八重天也旋轉一周,但各重天速度不一,各自又有偏移,所以形成了各種星象。

太陰天旋轉最快,每二十九日半歸位,也就是一月。

太陽天每天偏移稍小一些,每三百六十五又四分之一日歸位,這就是一年。

其余各重天,每日偏移或多或少,短者數年可歸位,長者則需數百年,如果每天繪制星圖,就能發現諸星于圖上不斷運動,所以叫行星。”

一席話畢,王聞之停了下來,作高深狀,觀察聽眾的反應。

這些道士整天沒事,對星象頗有研究,這一段話與他們之前掌握的知識相互印證,一下子就把之前雜亂無趣的天文知識串聯起來,他們果然覺得好有道理,對王聞之的態度瞬間恭敬起來。

王聞之見狀微微一笑,又故弄玄虛起來:“但是,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地上人坐地觀天,便以為九重天皆是繞地而轉,但若有天上人看地上人,又怎知這大地不是繞天而轉呢?”

聽眾們一下子就被這種樸素的辯證哲學思想戳中了G點,馬上納頭便拜口稱受教了,然后興奮地拉著王聞之討論起來,各種奇怪的想法讓他招架不迭,看得旁邊的王泊棠和李成差點笑出來。

這里是嶗山上的一處道觀,嗯,此時稱呼“嶗山”似乎不太合時宜。

嶗山是膠東東南沿海的一處山脈,是歷史悠久的道教名山,但不是一開始就叫這個名字。

此山古稱“勞山”,說法有二,一是說此山險峻,攀登勞累,故曰勞山,二是說秦始皇登此山時征發民夫,勞民傷財,故曰勞山,反正都不是什么好名字。

后來又演變成“牢山”,這個說法一直沿用到元末,取義于“天牢星”,古代星象學認為天上的天牢星與地上的牢山相對,所以叫“牢山”。也正是因為此山在星象學上的重要意義,所以山上的居民(主要是道士),頗有些研究天文學的傳統。

這時代又有了一個新名字,即“鰲山”。這個名字是丘處機取的,他當年來牢山游歷,可能是聽本地人介紹時聽岔了,也可能是覺得牢山背山向海有巨鰲之勢,所以取名“鰲山”。這個名字不常用,后世演變為專指嶗山向北伸出的那一段山脈的名字,但此時山上的道士們都是這么稱呼的,畢竟是長春真人起的名字,不敢不用。

而“嶗山”這個名字則是明朝之后才逐漸確定下來的,此時本地人稱牢山,道士們稱鰲山,只有東海商社的股東們按習慣稱嶗山。不過只要不寫成字,口語叫起來都差不多,沒人會在意。

過去的一個冬天,東海地區的十幾個小村子每村都出了幾個小孩子去東海堡讀冬學。一開始還惴惴不安的,后來看到孩子定期回來就放心了,幾次下來雙方就建立了信任。村民們看著孩子們會寫字數數了也很高興,畢竟重視教育是華夏的傳統,不管在哪里都一樣,至于那些漢字少了幾畫、數字和城里人用的完全不一樣這種事,村民們自然是看不出來的。

東海商社也通過義務教育,基本理清了東海地區鄉村的情況,覺得東海已盡在掌握了,所以今年天氣轉暖之后,逐步派出小分隊向周邊地區進行探索,收集各種情報。

商務部的王泊棠、安全部的李成、海洋部的王聞之這一隊,就來了嶗山方向探索。

闊馬區以南的嶗山山脈,山高林密,還有狼出沒,無法穿越,向東一直延伸到海上,幾乎沒有陸路可走,他們向西慢慢探索,終于從村民口中打聽出一處小道。

在闊馬區西口,沿著西口前的小河一路南上,有一道相對低矮的山谷。穿過這個山谷,眼前豁然開朗,是一片桃花源般的山中谷地,一條河從東向西流過,兩岸有相當一片平原地帶,真是個做秘密基地的好地方。

不過這處秘密基地里已經有了不少人煙,三人組稍一探查,便發現三四間小屋子,再往南一走,又看見幾個道士經過。這里顯然不能由東海商社獨享了,他們有點失望,于是繼續往南走了。

穿過這片谷地,就漸漸有了成型的小路,繼續前行,便遇到一條石板路,從西邊一直延伸到東邊的山上,通向一處道觀。

這道觀有點破落,掛了個匾額叫“覓天觀”。

西邊有兩個長衫書生走了上來,見到三人一抱拳,便繼續往覓天觀走。

這時正午已過,三人琢磨著是不是該找道士們打聽一下情況,然后就原路返回,免得天黑之前趕不回去,所以也跟著去了這什么覓天觀。

觀里寒磣得很,也沒什么好拜的。不過今天不知道是什么日子,道士們居然在討論天文學問題,于是王聞之頓時忍不住也參與了進去,最后給他們上了一課,于是就有了開頭那一幕。

王聞之,天文系專業,畢業后天文臺工作,因為專業極其對口,被拉入了海洋部。他給道士們講的那些東西,講的其實是落后的地心說知識,而且是明末傳入中國以后,被傳教士和士大夫們文藝化翻譯了一遍的產物。但正好對上了這時代知識分子的胃口(識字懂天文的道士當然算知識分子了),道士們對此非常感興趣,覓天觀的道長孫志真聽入迷之后,甚至邀請王聞之來開壇講法。

呃,這倒不是說道士們真的對天文學這么熱情,這背后是有原因的。

嶗山的道觀,一向有外來的和尚,我呸,道士好念經的傳統。嶗山自古是道教名山,宋朝皇帝多崇道,撥款在嶗山修建了不少道宮,后來金朝也擴建了不少,幾乎每個山頭都有道觀,各種派系星羅棋布。

直到幾十年前,著名的全真教的著名的長春真人丘處機帶領他的六個師兄弟,也就是著名的全真七子,號稱“七真”的,來嶗山傳道,在太清宮常駐,講道傳玄。附近的道士紛紛來旁聽或者踢館,但是很明顯戰斗力不如七真,紛紛敗下陣來,不得不明白了真正的道理。

之后,七真中的長生真人劉處玄在嶗山常駐傳道,創立全真教“隨山派”,同時丘處機帶著弟子追隨成吉思汗西去,最終取得成吉思汗的認可。全真教受蒙古人支持,一時大盛,逐漸擊敗了其他流派,成為嶗山上的主導教派。

當然,全真教的勝利,不只是政治因素,也是有內在原因的。

道教作為一個宗教,主要目標自然是追求長生,至于如何追求長生,則有“內丹”“外丹”兩派之爭。

所謂“外丹”,主要指的就是丹藥,外丹道士們把各種物質混合在一起,試圖提煉出長生藥。這條道路害死了不少國家領導人,也做出了一些成就,比如說著名的火藥就是這么發明出來的。

順帶一提,火藥的發明,不是偶然試出來的,而是在“理論”指導下發明出來的。

所以說“外丹”之道,更像是一門原始混沌的科學,而不是宗教。

所謂宗教,必須要曖昧不可驗證才行。你看,成功的宗教許諾的獎勵哪個不是死后才兌現的?

而道教把獎勵放在生前就很不明智了。你說吃了你的藥能長生,但我從沒見過長生的,反而有不少人吃了藥卻死了,這讓我怎么信呢?

所以在外丹派盛行的時期,道教在佛教面前節節敗退,喪師失地,影響力大大降低。

而全真教呢,卻是“內丹”派。所謂內丹,就是說我不去煉實體化的丹藥,而是在體內煉制“內丹”——只要平心靜氣,聆聽道理,在體內逐漸培養內丹,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還虛,便可長生。

這套理論除了給后世仙俠小說貢獻了題材以外,還大大加強了道教作為一個宗教的強度。畢竟內丹是無法驗證的,你不能長生,是因為你功夫沒到啊,想加深功夫,就得更虔心。

所以內丹派勝過外丹派是必然的,只是被勝過的外丹派,日子就不是很好過了。

覓天觀正是外丹派的一員,不過丹煉得不多,倒是經常研究天文星象,當然這也算外物,是廣義的“外丹”。作為覓天觀的道長,孫志真自然是想著復興外丹之道的,而且最近還真有了個機會。

去年(1255),全真教和佛教之間爆發了一場大辯論,是關于化胡經的。

化胡經講得是當年老子西行到了天竺,點化了天竺的胡人,被他們稱為佛陀。這本書其實是道教中人做的偽經,主題思想是我們道教的祖師是你們佛教的祖宗,所以我們要壓你們一頭。

佛教和尚們自然會因此不爽,于是就鬧到了蒙古汗廷那里,要求進行辯論,結果和尚們贏了一手。而且化胡經這個名字太敏感,蒙古人不就是“胡”嘛,于是蒙哥汗大怒,勒令全真教毀去相關經典,全真教在蒙古統治區全盛的地位也因此終結。

消息傳到嶗山,全真教的道士人心惶惶,而已經被擠到邊緣的外丹派們則心思浮動。今天覓天觀道長孫志真正琢磨著是否有擴張的機會,天上就掉下一個精通天文的香客,這真是讓他大喜過望,越看這個王聞之越是根骨清奇,一副將來能證道長生的樣子,恨不得當天就收為真傳弟子。

王聞之對孫志真的熱情很是警惕,王泊棠倒是覺得這是個好機會,能在嶗山放顆釘子也不錯嘛,不如你就為商社犧牲一下出家吧……好說歹說,王聞之同意定期來覓天觀講課,孫志真也給他們講解了一下嶗山的形勢,晚上三人借宿了一晚,第二天便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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