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8年,9月26日,金口工業區。
好吧,當初商務部幻想的高樓林立商旅縱橫的發達港口城市金口市已經徹底泡湯了,現在這里到處是熾熱的火爐和滾滾的濃煙,完全變成了重工業城市的形狀。
東海商社進入戰備狀態后,不但義勇隊大大擴充,工業部擔負的任務也驟然加重。海陸軍的擴軍目標總計高達三千人,又不能每人發一把竹竿就趕上戰場,這需要的武器盔甲的數量可不是一個小數,為了提升生產速度,工業部上下可謂拼了老命了。
季國風帶著幾個研究生從一間工坊出來,又匆匆趕往下一間工坊,正一邊走路一邊說著什么,突然被半路殺出來的高正等人攔住,劈頭蓋臉就是一句:“季大部長,你們可得抓緊啊,不然我們就只能五人用一條槍了,比當年的老毛子還慘啊!”
在九月份之前,商社沒預料到安全危機,武備組一直以每月20把的速度不緊不慢地生產著火槍,到現在總共也不到四百把,確實缺口巨大。
“干脆給你們做幾把大斧算了,一個個看著就像程咬金一樣,”季國風看了看這幾個安全部的干將,嘆了口氣,“正好,我們剛上了新產線,過來看看吧。”
說話間,南邊又過來了監委會幾個人,季國風見來者不善,干脆也把他們一起帶上,進了一間新建成的大工坊參觀。
這處工坊一看就不一樣,外面修了一座分水壩將河水單獨引了一道出來,便于調節水流。水道之中,有兩臺前所未有的巨大水車,正隨著水流緩慢而堅定地轉動著。在外面都能聽見里面有節奏的敲擊聲。
工坊內部還比較空曠,兩根天軸自外面的水車連接到室內,只各帶動了兩個工位,然而工位上的機械卻不可小覷,是一種巨大的杠桿式水力鍛錘!這四臺粗大木梁和巨大鐵頭做成的機械兩兩對稱布置著,現在正連續不斷地點著頭。
所謂杠桿式水力鍛錘,就是用杠桿機構來放大鍛壓力的鍛造機械。不過這杠桿并不是簡單接駁在天軸上,而是由一套較復雜的曲軸連桿系統連接起來,在它們的驅動下,鍛錘做的不是簡單的上下運動,而是一套中速上升-快速下落-靜止不動保持壓力的動作循環,這樣可以更好地發揮鍛壓力。
整個工坊都是機械組特別設計的,每軸兩臺鍛錘并非同步工作,而是有九十度的相位差,這樣可以將沖擊錯開來,使得整體運行更平穩。里面也不僅有這四臺錘子,還有熔爐、鐵砧、行車、機床等一系列輔助設備,為這個工坊的主要生產項目——也就是鍛造鋼板——而服務。與鍛錘一樣,這些輔助設備和人員也是分布兩側對稱布置的,實際上形成了兩條獨立的生產線。
在鍛錘的交替鍛擊聲中,工坊內好幾十個鐵匠和學徒在滿頭大汗地忙碌著。正在里面巡視的秦晉見有來客,剛要迎上來,季國風連忙擺手讓他繼續,然后帶著那群累贅走到了最北邊的新攪煉爐旁邊。
此時的攪煉爐正在煉制,隔著幾米遠都能感受到滾滾熱浪,兩個工人轉動著一個舵輪,舵輪帶動爐頂的攪拌器轉動,而旁邊另一個技師則不時爬上梯子看看爐水的成色,用一個特制工具挑出爐渣,然后拿著個本子記錄著什么。
累贅們對此指指點點,嘖嘖稱奇,季國風給他們介紹道:“我們制造槍管,首先就需要制造鐵板,前者的產量就以后者為前提。而這個車間,就是新上的生產鍛造鐵板的專門車間了。以往生產鐵板,我們是把鐵錠加熱之后再鍛造出來,但這個車間里,我們直接把攪煉爐搬了進來,熟鐵冶煉出來之后可以直接扔過去鍛造,就省了不少工夫。”
“哦……了不起!”監委會幾人似懂非懂,鼓起掌來。而熟悉火槍的安全部幾人則聽出了點疑惑,高正開口問道:“你不是說冷鍛比熱鍛好嗎,那這樣一來,鐵板的性能不會受影響嗎?”
季國風先是點點頭,又搖搖頭,回答說:“客觀來說,確實會有點差別。但這里出產的熟鐵板是要用于生產槍管的,而卷槍管的時候又要重新燒紅了鍛造成一體,反正都要熱鍛,現在差點也就沒區別了。”
說話間,這一爐鐵水已經煉制完畢,兩個工人用一臺移動龍門架將爐子抬了下來,將面團狀的熟鐵團傾倒到一個鐵質工作臺上,隨后又馬上在技師的指導下,開始熔煉下一爐。
工作臺旁邊,一個穿著紅袖工作服的三級技工夾起熟鐵團,又拿起一枚大錘子不斷敲打著,慢慢將它修成了一塊近似長方體的形狀。他拿著尺子仔細量了一遍,確定沒問題之后,便把鐵胚移到暫存區放置了起來。然后,他便走到旁邊的休息處一屁股坐了下去,拿起一個巨杯子咕咚咕咚灌起茶水來。
不久后,左邊的甲號產線一號鍛錘上的鐵板鍛造完畢,便有兩名學徒過來,用移動推車取走了一塊前批次產出的方胚。
甲一錘附近的另一個三級工用一件環形夾具夾起這塊方胚,等待著鍛錘的運動,在它進入上升周期后,將方胚放入錘底的砧臺之上。很快,橫截面呈梯形的尖頭鍛錘便快速下落,砸在方胚正中,在上面狠狠砸出一個凹槽,同時也略微將方胚砸得扁長了一點。整個鍛錘的粗大木質構件也在應力下吱嘎作響。
隨著鍛錘的上下起伏,三級工不斷調整著方胚的位置,將他漸漸鍛造成長條的波浪形狀。參觀團看著這磅礴大力嘖嘖稱奇,不過這道工序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完成的事,他們看著錘頭反復起落幾次就有些煩了。
季國風又帶他們轉向旁邊的二號鍛錘,指著正在上下翻飛的錘頭說道:“喏,二號錘與一號錘不一樣,是平頭的,用來把前面的波浪板鍛成平板。之所以分了兩步,是因為現在錘子的鍛壓力還不夠,沒法一步鍛平,只能先用壓強大的尖頭錘鍛開,再用平頭錘鍛平。”
眾人似懂非懂地點著頭。這次他們倒沒等很久,此時二號錘的鍛造工作已經接近尾聲了,很快,一張長條形的鐵板就從里面取了出來。
這還沒結束,這張鐵板又轉移到后面一道工序上去。一名三級工帶著兩名學徒,把鐵板放在一個特制的架臺上,對鐵板做最后的平整。他用一塊小而厚的鐵板覆在半成品上面,一邊滑動著一邊用小錘子敲著尋找手感,不時指著某處讓學徒拎起大錘子用力砸,將過厚處鍛薄。
最后,這塊平整過的鐵板又經過最后一道工序,也就是用強力的切割器修整四邊,然后才得到方方正正的長條鐵板,放置在后面的架子上冷卻了起來。
由于這張新鮮完成的鐵板熾熱沒法上手,季國風直接拿了一張之前做出來的已經冷卻好的給他們看:“喏,這就是這個車間的最終產品了。這張是用來卷槍管的,所以是長條形,如果改變一下工藝,還可以生產面積更大的鐵板以鍛造板甲。不過現在產能有限,大部分都用來供應火槍生產了。”
監委會里的喬玉山似懂非懂地說道:“原來如此,確實也該如此,攻擊就是最好的防御啊。嗯,可惜,這鐵板卷成管子得有不小的縫隙吧,就連我這個外行也能看出這是個薄弱點來。嗯,季部,你們不能想法搞成無縫鋼管嗎?”
季國風瞥了他一眼:“別做夢了,無縫鋼管兩個技術路線,一個是沖壓,一個是輥壓,這都不是我們現在能搞出來的……戰后或許可以試著研究一下,但現在還是先想著挺過這一關吧!”
喬玉山尬笑道:“是,是,您說了算。”
季國風把鐵板放回去,又說道:“即使是這種有縫槍管,只要處理得好,強度也不是什么大問題。算了,空口無憑,我們再去下一個車間看看吧。”
于是一行人又轉去了不遠處的卷管車間。
卷管工作是個精細活,需要鐵匠的手藝,沒法用笨重的機械輔助,所以這個車間沒有龐大的水力機械,只有排成兩列一共十個工位。每個工位上都有一名三級工帶著幾個學徒在忙碌著,還有兩名四級工在不斷巡視著監督并指導技術訣竅。
不過笨重的大機器沒有,倒有不少輕巧的小機器,比如一種人力驅動的小鍛錘。這種小鍛錘由一具結構類似于代耕具的轉盤推動,錘體運動機理與隔壁的水力鍛錘如出一轍,只是規模小了許多,用于為鐵匠提供輔助錘擊力。
隔壁生產的鋼板輸送到這里,再分發給不同的工位,沒有細分的流水線,由一個工位完成全部的卷制鍛管作業。
鐵匠拿到鐵板,會先把它加熱一會兒,然后放在一個鐵砧上——這個鐵砧是特制的,表面有一道弧形的凹槽——然后再拿一根實心鐵棍放在板上,借鍛錘之力把鐵板逐漸敲到凹槽里變成弧形。然后他會漸次改變鐵板的位置,直到巧妙地把鐵板敲成了“C”形,才拿起自己的小錘子,用手一點點把它敲成貼合鐵棍的形狀,得到了內層管胚。
然后,他會再領一張更細長的鐵板,斜著包住內層管胚螺旋式一圈圈敲著卷上去,得到外層管胚。
此時內外層管胚已經組合到了一起,但是顯而易見結合并不緊密,之后鐵匠會把它放進爐子里猛火灼燒,直至加熱到紅熱狀態,然后才繼續鍛造。
下一步,鐵匠用鐵棍插著管胚,放在砧臺上由人力機械鍛錘開始大力鍛造。在鍛造的過程中,管胚逐漸被兩個平面壓成了八角形,也使得內部的縫隙致密地貼合融合在了一起。這個過程中,管胚會不斷回爐,同時隔一段時間就要把鐵棍抽出換一根新的,以免接觸時間長了之后受熱變形。
等這個三級工鐵匠好不容易敲完了一根槍管,還得請四級工過來把關,說不定后者還會操錘上手親自進行最后的細鍛。
最后的槍管半成品經品控工程師用專門工具測量過,便埋到沙子里冷卻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