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8年,10月21日,海州灣。
等到霜降號下錨的時候,太陽已經躍出了海面,視野明亮了許多。不過,此地離海州雖然近了些,但又被云臺山擋住了視野,只能勉強看到海州一側海岸上的軍營都點起了火把,營門仍然緊閉,里面的士兵沒有出動的跡象。
魏萬程用望遠鏡看了半天,失望地說道:“這是搞什么鬼呢?動靜挺大,動作卻這么小。”
王廣金說道:“正常吧。古代扎營,最怕營嘯,往往一點風吹草動就鬧出一場大混亂,所以夜間必須有嚴格的紀律要求,如果遇到意外,首先要做的就是閉營固守,以防止混亂擴散。這么看來,姜思明的軍隊訓練得還算不錯了。”
“什么時代的人都不能小看啊。”魏萬程搖搖頭。
這時,霜降號桅桿上的瞭望手拉動了信息繩,牽動艉樓上的小鈴鐺搖晃了起來。王廣金和魏萬程抬頭看過去,瞭望手盡量壓低聲音說道:“正南方向,兩海里處,發現三艘帆船,一大二小,正在交戰!”
魏萬程聞言,連續變換了幾個角度,試圖觀察正南方向,但是那里被島上的小山擋住,怎么也看不到。
“別看了,”王廣金打斷他,“你要是能看見,他們也就能看見我們了。想看就爬到望斗上去吧。”
魏萬程看了看十米多高的望斗,打了個冷顫,說道:“算了吧。王船長,你覺得是什么情況?”
“你等著。”王廣金摘下帽子扔給他,干凈利落地往桅桿上爬了一段,看到海面之后,左手把住桅桿,右手拿起望遠鏡觀察了一會兒,然后滑了下來,說道:“一艘大海船,沒掛旗號,但看樣子是從郁州島跑出來的,被兩艘蒙軍的哨船發現,戰了起來。”
魏萬程鼓了鼓掌,然后把帽子還給他,問道:“戰況如何?”
王廣金戴上船長帽,說道:“看上去蒙軍占了上風,他們是專業戰船,宋船只是普通的福船,應該是打不過的。”
魏萬程眼珠子骨碌一轉:“王兄啊,這附近離大陸還遠,應當沒別人看到,蒙古人不習水戰,你收拾他們兩艘船肯定是沒問題的吧?”
“你要干嘛?那雖然是蒙軍的船,但開船的可應該都是漢人。”王廣金嚇了一跳,“別想搞事情啊,管委會可是明確說了不準卷入戰局的。”
“管委會也說了,可以隨機應變的嘛。”魏萬程摸著下巴說道,“我們把那艘宋船救出來,跟他們混個臉熟,可以多了解一些戰役的情況嘛,不比我們在這干看強多了?更何況,你去把那兩艘蒙船擊沉了,沒有見證者,不就不算卷入戰局了?”
這時,旁邊一直在記錄海圖的大副趙虎子聽到這句話,撲哧笑了出來。王廣金瞪了他一眼,他趕緊擺擺手說:“船長,我沒別的意思,只是覺得魏東家說得有道理啊。再說了,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不也是東家們常說的嗎?”
另外幾個水手也起哄起來,王廣金本來就有些心動,正好就坡下驢,說道:“沒辦法,就依你們吧。好了,伙計們,動起來!”
水手們歡呼了一聲,然后收錨的收錨,升帆的升帆,打炮的去準備火炮,很快霜降號就借著北風從小島后面沖了出來。
魏萬程也穿上救生衣和新式玄武甲,戴上了軍官和股東專用的V字天線頭盔,拿起了一把牛丸槍,熟練地裝填進子彈,然后摸著槍身說:“這玩意練習過不少次,還是第一次真正上戰場呢。”
“得了吧,刀劍無眼,老老實實躲在舷板后面,等安全的時候再放冷槍吧。”王廣金毫不留情地嘲諷道。
此時兩艘蒙軍的槳帆船已經一東一西將福船夾到了一起,開始向福船上拋射箭矢。福船上似乎也有戰斗人員,不甘示弱地向外射箭還擊,不過人數不多,相比之下稀疏了不少。
兩艘蒙船見敵可欺,各自拋出繩鉤,將船拉近,準備接舷奪船。
蒙軍占有人數優勢,不過福船的船舷稍高一些,兩側涌出幾個甲士,居高臨下阻擊起了登船的蒙兵。蒙軍水上作戰,并未著甲,用的也是靈活的短刀而非長矛,一時竟攻不上去。
東側蒙船上一個軍官見狀,喊了兩聲,船上的水兵紛紛拋出繩鉤,往甲士身上纏去。有幾個甲士猝然不察被纏著,竟被拉了下來,跌到蒙軍船上,然后被船上的水兵圍上去用刀捅死。
船舷上失去了抵抗,水兵們趁機咬著刀爬了上去,但福船甲板上仍有一小隊甲士留守,于是又廝殺了起來。但甲士們背腹受敵,節節敗退,眼看就支撐不住了——正在此時,霜降號冷不丁地沖了出來。
“真見鬼了,那是什么船?”
蒙船上的人發現了這個不速之客,不得不留神防備,攻勢放緩。而宋船上的人見有“援兵”,士氣一陣,又堅持了下去。
戰斗海域離小島本來就沒多遠,霜降號乘北風急進,不到十分鐘便開進到了戰場上。不過船上戰斗人員不多,王廣金不敢冒進,只朝著三艘船東側差不多一百米的位置掠過去。
此時蒙船未升帆,槳也收了起來,不能按常規的“斷腿”流程先發射鏈彈,指望實心彈一輪就把船擊沉也不現實,所以王廣金果斷下令道:“全炮位都有,裝填霰彈!”
“全炮位都有,裝填霰彈!”
新鮮提拔起來的槍炮長潘學忠重復了這個命令,監督著三門獅吼炮和兩門虎威炮裝填了霰彈。海軍用的霰彈與陸軍不同,內裝的是牛丸槍的80g鉛彈,射程和穿透力都更勝一籌。
潘學忠辦事老道,令人放心。王廣金見狀,干脆將炮術指揮都交給了他,自己跑回去掌舵,將航向往右稍偏了一點,好離敵船更近。
“預備——”潘學忠高喊了起來。
他看著敵船越來越近,心中默數著一二三,等到即將擦舷而過的那一刻,突然大喊道:“放!”
炮手們一個激靈,按下點火手柄,隨著一連串的轟隆聲,數不清的雞蛋重的鉛彈便朝著東側蒙船的甲板發射了過去!
片刻之前,船上的蒙軍包括水兵和槳手都擠在甲板上準備登船作戰。他們雖然也發現了來襲的霜降號,但對這種犯規級別的攻擊毫無預料,仍按照常規戰術擠成一團,自顧自地進攻左舷的福船,只在右舷架起幾塊盾牌,防備箭矢偷襲……后果自然可想而知,一個照面,正面無遮擋的蒙軍幾乎全被擊倒,即使藏在掩體后面的蒙軍也有不少倒霉到被穿過木板的鉛彈或者飛濺的木屑給打到的。船上血肉飛濺,僥幸未死的蒙軍發出痛苦的哀嚎,血水流了一地。
“甲板得好好洗洗了。”潘學忠搖頭告別了他們。
空閑的幾名水手,還有魏萬程,也趁機用手中的牛丸槍向敵船開起了槍。高速行船時命中率感人,不知道有倒霉蛋被擊中了沒有。
火炮發出的巨響也間接影響了戰局。正在進攻福船的蒙軍為之一愣,而處于困境的甲士見到這艘怪船非同凡響,精神為之一震,提起力氣將失去后援的東側蒙軍擊退,然后趕去支援西側舷板,再次穩住了局勢。
霜降號開完炮后,轉向西南,繞了一個大圈,頂著北風轉到了三艘船的西北方,然后掉頭轉向東南,朝著西側的蒙船沖了過去。
“快快,換門,二四先,一三五后!”
潘學忠急乎乎地指揮炮手們將火炮從右舷移到左舷,但其實時間還很充裕,等這么一個大圈繞完,五門炮早就搬過去了,彈藥也早早裝好了。
西側的蒙軍被福船擋著,沒看到發生了什么事,只聽到幾聲巨響,然后進攻的壓力就驟然加大。
船上兩個赤腳軍官下意識覺得不妙,聚頭討論了起來:
“頭兒,怎么辦,要不要先撤?”
“撤個頭啊,人家在西邊,你往岸上撤不是正撞上去了嗎?”
“那還有什么辦法?接著攻?”
“沒辦法了,接著攻!把上面的大官拿下來,什么事都好辦了!”
于是他們便繼續向大船上攀去,不過時間顯然是來不及了。福船上的甲士看著霜降號漸漸逼近,越戰越勇,當她近到數十步的時候,見識過火炮威力的甲士們突然蹲了下去,正在攀爬的蒙軍摸不著頭腦,卻突然聽到“轟”的一聲巨響,然后背后一痛,摔了下去……
……
霜降號發了兩輪霰彈擊潰了兩條船的蒙軍水兵后,又靠了回來,打起了接舷戰。
經過鉛彈的洗禮,蒙軍再無戰力更無戰心,很快就放棄了抵抗。但這么多人處理起來還是不簡單,而且此地不宜久留,因此王廣金便對著福船上面的甲士喊道:“喂,弟兄們,我救了你們的命,你們下來幫個忙不過分吧?”
甲士們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聽從。不過很快,船艙中一個穿著文士服、外面卻披盔帶甲一看就不尋常的中年男子走了出來,對他們吩咐道:“正是此理,快去聽從恩人調遣吧。”
于是事情順利起來,甲士們跳到兩艘蒙船上,幫著東海人把僥幸無傷或輕傷的俘虜運回霜降號,然后把船鑿沉。緊接著,兩艘船就一前一后向東北方深海區駛去,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逃到外海之后,兩艘船才有空閑交流起來。
很快,福船上一個自稱叫邊居誼的青年軍官就傳來訊息,邀請霜降號的話事人上去一敘。但是魏萬程和王廣金有所疑慮,你們是什么人還不清楚呢,萬一我們上去了,你們圖謀不軌怎么辦?
“你們,別不識……”邊居誼看到他們的猶豫,有所不悅,正欲斥責,旁邊那個大官卻攔住了他:“邊準備,休得對恩人無禮!這是救命大恩,怎能如此拿捏,該我親去拜會才是。”
說著,他便主動來到了霜降號上。
魏萬程見此人氣度不凡,正不知該如何開口,來人便自我介紹了起來:“今日遭難,多虧遇各位出手相助才逃過一劫。在下李庭芝,忝為兩淮制置司參議,不知恩人尊姓大名,必將這份恩情銘記于心!”
————
感謝書友ha1846的打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