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2年,4月5日,清明25日,臨安皇城。
“嗬,‘京東安撫使夏誓師北伐’,這幫文人也真敢寫,就不怕泄了軍情給城中細作嗎?”
垂拱殿便殿上,當今大宋官家趙昀斜躺在軟榻上,手中抖著一張《江南新聞》,如此對另一邊的賈似道說道。
不過說歸說,他臉上卻很是輕松,并未真的有責怪之意。
賈似道笑道:“官家說的是,該去訓示報社一番才對。不過也無需多慮,這夏錦龜上個月下旬便已去亳州了,報紙上現在才登出來,即便真有細作看了報紙往北傳遞消息的,等到了開平,也不知哪年哪月了,并不礙事。”
趙昀也笑了一下,半玩笑地說道:“好啊賈師憲,平日可未曾聽你如此為他人說好話,是不是收受了他們的賄賂了?”
雖然言辭中指出了賈似道和東海人的犯罪事實,但是趙昀也沒有什么責罰的意思。實際上他再怎么昏,賈似道貪污、東海人行賄這樣的事他肯定也是心知肚明的,而且也知道數額肯定不小,但是他并不在意。
當皇帝嘛,那么精明干嘛?只要下面人能把事情做好就可以了嘛。
事實上,賈似道和東海人做的確實都不錯,所以私下里他們給自己賺取一些小利益,他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封建社會本就是這樣的,讓你去擔任某個差遣,本質上就是默認了你從中收取好處,也就是把這個權益“分封”給了你。當然你也得承擔好相應的封建義務,不然以“貪污”為名的懲罰就要蓋過去了。
賈似道裝模作樣一正色,說道:“官家誤會了,臣下與東海國都是忠心耿耿,哪里會做這樣的事?”
趙昀搖頭一笑,把報紙卷起來朝他輕輕一點,然后又放到了旁邊的小桌上,換了個話題道:“如何,今日可是前線又請錢糧了?”
賈似道一點頭,也不看本子便娓娓道來:“正是,夏安撫請了五十萬石,說是前方轉運困難,要多發點。李制置,嚯,他胃口不小,一下子請了百萬石,說是要賑濟新復之土的百姓。東海國嘛,也是一直哭窮,說今年戰事一起,市舶司都收不上稅了,前線將士鹽都供不上,只能看著咸魚下飯……”
趙昀撲哧一笑,如今東海國和中央關系密切了,都能開得起玩笑了。“這些混賬,也真能胡編。罷了,你們二府回去議議,考究一下實情,給他們安排安排吧。別慣著他們這么獅子大開口,但也不能真誤了前線的錢糧。嗯,不過他們確實也是有功的,在例份的錢糧之外,你再把上個月的功績核一下,定一份賞出來吧,也不能虧了他們。不過這兩份可得分明白了。”
“是,官家英明。”賈似道聽到準信,連忙拍了一個馬屁,心里偷偷松了一口氣。
這事總算是定下來了,下面可得好好安排了。李庭芝許了兩成的回水,夏貴這老匹夫只肯給一成半,東海國倒是豁達,一下子許了三成。這賞賜的份例可得好好安排一下,既要收益最大,又不能把他們給餓垮了……
趙昀又拿起了那份報紙,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朝賈似道問道:“朕記得上個月東海軍收復了萊蕪監,那是不是就在奉符左近了?”
賈似道立刻領會了他的意圖,說道:“正是,順汶水直下,就是奉符了。不過前幾日東海軍多是在呼應李祥甫進軍,未曾來得及攻取奉符。要不,我去催催他們?”
奉符,這個地方本身不重要,但它可是在泰山腳下啊!
泰山,帝王封禪之所,正統性的來源之一,但是自從南渡,就再沒有趙家皇帝上去過了……
趙昀此人,其實是很有抱負的,別看整天沉溺于聲色犬馬,但那不是沒事可做嗎?
當年,他果斷發動端平入洛行動(雖然失敗了),開慶年果斷調動大軍援鄂,今年果斷命令宋軍全線出擊,都證明了他是很有收復故土的野心的。只是個人能力有限,朝政和軍務又積重難返,所以才實現不了抱負,只能忘情于酒色。
但是,現在,隨著節節勝利的喜報傳來,他的心思自然又萌動了起來。
“不,不用了,”趙昀拿著報紙,擺手道,“讓他們自行其是吧,莫指手畫腳誤了兵事,早日將北虜逐出京東才是正道。”
說完,他又拿起了報紙,盯著上面的日期出了神。
“4月5日,清明25日……”
去年四月,賈似道等上《玉牒》、《日歷》、《會要》、《經武要略》及孝宗、光宗、寧宗《實錄》,象征著文治大盛。其中的《日歷》由秦九韶主持修撰,相比舊歷改動不大,只是在通常的日期之后再標注“某節某某日”,明面上的說法是方便計算農時,實際上卻蘊含著他和趙昀的巨大野心,是先讓世人適應一下,為以后的改陰歷為陽歷鋪路。果然,這樣一個小動作并未引發守舊勢力的警惕,反而稱贊是個便民的善舉。
改陰歷為陽歷,這是亙古未有的盛舉啊!
若是乍然推行此事,必然激起不少反對,但是……若是待朕驅除韃虜,隨后大軍齊出收復神京,功成之后封禪泰山,那此事不就非但不是驚世駭俗之舉,反而是中興之善政了?
若能完成這些事,想來朕百年之后,青史之上的評價,豈不是要超越高宗、直追太祖了?嗯……后人會給朕個什么廟號呢,中興之帝……世祖!這個沒人用過吧?想想還有點小激動呢。
“官家,官家?”
賈似道見他陷入沉思,正欲起身告辭,不料趙昀突然反應過來,抬手說道:“賈卿且慢,之前幾軍都曾請撥銅錠鑄炮,是有此事來著吧?朕道前幾年東海國怎么討要那么多銅呢,原來是鑄炮去了。不過無妨,你看著他們要多少,都盡數撥了去,讓他們多鑄些火炮,多殺些賊人!哦,對了,你著樞密院也安排軍器監多鑄些出來,這等利器可少不得!”
之前李庭芝攻取漣水南城之后,便向朝廷獻了兩門火炮。當初趙昀就觀看過發炮,確實威猛無雙,令他贊嘆不已,也安排軍器監去仿制了。不過當時給的道:“官家英明!”然后告辭退下了。
這銅錠,可比糧食好處理多了啊!
與此同時,淄州與萊蕪交界處,博山。
幾個東海軍的士兵翻過一個矮坡,眼前豁然開朗,一條小河靜靜地在前方流淌著。
張樂生上尉拿出地圖看了看,又掏出了指南針,還是不太敢確定,于是對身邊的本地向導問道:“這就是淄河了吧?”
向導是個淄川縣的獵戶,短小精悍,雙目炯炯有神,他看了一下周圍的山形地貌,點頭道:“錯不了,就是淄水,從這兒一直往下走,就是臨淄了!”
張樂生松了口氣,點了點頭,在地圖上標記了一下,又朝后面招呼了一聲,很快就有幾個士兵抬著一大卷鐵線走了過來。“路線沒錯,繼續架起來吧!就架在樹上,高一點!一會兒臨淄那邊應該就有人來接應了!”
稍后他又安排了一下,將手下兵分成兩隊,一隊繼續帶著向導往淄河下游探索,而他留在此地帶著另一隊架設起了電報線。
嗯,沒錯,就是電報線。
現在南面旅和北面旅分頭行動,隨著南面旅開始深入泰山腹地,兩方面相互之間的聯絡就成了一個問題。從萊蕪往濰州送信,受大山阻隔走不了直線,得先南下一百多公里到沂州,再往東北走二百多公里才能到濰州,太誤事了。因此統合部就緊急調撥了一部電報系統過來,準備在萊蕪和北邊的臨淄縣之間建立一條電報線,派少量人馬駐在臨淄,收到電報之后再快馬送往濰州。
臨淄縣與萊蕪之間隔了八十公里,直線距離并不近。之所以選這里,是因為這條路線上有淄河經過,沖積出了一條易通行的谷地,相比其他直線距離短但難以通行的山路,架設線路的成本更低。季國風對這條路線似乎也有些想法,想著將來把這條通路開發為一條運輸鐵料的備用線路,不過那是后話了。
東海商社還是第一次鋪設如此長的電報線路,雖然使用了較粗的鐵電線,理論上足以支撐這個通信距離,但還是準備在中間設立一個中繼站,以免出意外,順便還能當作關隘和補給站用。群山之中、淄河源頭的此地,似乎正是個好地點,距離合適、地勢平坦、取水方便,還可以通過淄河獲取補給,張樂生在報告中把這里記了下來。
張樂生是義勇旅最早一批通信兵之一,當初參與了光報系統的建設,可謂資歷雄厚,又有文化背景,所以提升很快,現在已經是上尉了。電報系統研制成功之后,由于通信原理與光報相通,所以這批通信兵自然無縫轉換為電信兵,張樂生也當仁不讓成為電信宿老之一了。可以說,雖然對原理仍不如一些股東掌握的透徹,但對于電報線路的架設和維護,可沒有幾個股東比他更熟悉了!
沒過多久,正當張樂生指揮士兵把電報線架到樹上之時,前方探路的士兵回來了,還帶了臨淄那邊接應的人一同回來。張樂生趕緊放下手頭的活,迎了上去,不過見了面之后眉頭一皺,怎么是些穿藍坎肩的海軍?
對面領隊的一個下士走過來一行禮,說道:“報告上尉,我是北面旅海軍陸戰隊第一營下屬李佳兒下士,前來接引友軍,請上尉指示!”
這位居然是我們的熟人李佳兒!之前,他從臨淄護衛紀成春一干人等回了膠州,之后回家見到征召令,就興沖沖應征入伍了,被補充回海軍陸戰隊。因為他之前去過臨淄,正好也算對口,于是這次北面旅往臨淄派駐通信小組,就把他挑上了。
張樂生回了一禮,把地圖遞給他,問道:“你部駐扎在何處?有多少人?”
李佳兒在地圖上淄河下游一處河谷一點,說道:“旅部認為電報線不宜架設到人多的地方,所以把終端設置在了這處河谷里,駐扎一支合成部隊,包括從青島調來的一個連的訓練騎兵和一個連的鐵道兵,正在此處修建一個小型棱堡,已經接近完工了。”
張樂生點點頭,既然是要傳信,肯定需要不少騎兵才行,就是不知道訓練騎兵行不行?
想到這里,他又說道:“既然如此,營地中應該有帳篷和船只吧?你去安排一艘船和兩頂帳篷,再領一些補給過來,我們要在這邊架線,尚需要幾日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