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3年,6月5日,小暑12日,連云。
郭船夫掌著船順流而下,航速飛快,不過三四個小時,前方右岸處就出現了一處人氣頗盛的小鎮。
馬原心里估摸了一下,對此地大致有了底,但還是向郭老漢確認道:“老漢,前面就是郯城了吧?”
郯城是屬于臨沂縣的一個鄉,唐時曾經一度設縣,后來因為各種原因撤銷,歷史上幾十年后的元朝中期又再次設縣,是沂沭流域一個比較大的聚居點了,甚至比南邊的正牌縣城沭陽人氣還旺些。而且,此地地處臨沂、嶧州、連云、邳州四州交界之處,說是通衢之地也好,說是四不管地帶也好,總之是個情勢復雜的地塊。所以,分管會有意在此正式設立一個新城,把此地納入連云郡管制,以便為大戰略服務。
“新城”是管委會定下的未來對非核心地區加強控制的一個方式。顧名思義,也就是中央政府不在各地的舊城設立機構,而是擇地新建城市,另起爐灶。因為舊城往往各種關系盤根錯雜,難以梳理,建新城的話反而一片白紙好作畫。
當然,鑒于管委會薄弱的行政能力,這種新城并不是一種行政單位,而是類似于商站一樣的地方。也就是在舊城附近圈出一片地皮,蓋點房子,作為東海商業網絡在當地的據點,從事的也只是一般的商業業務。之后,再慢慢利用本地稅賦建設一些軍事設施、法院、學校、醫院一類的機構,同時適當地發展一些工商業和房地產業,吸引本地居民入住,等到有了足夠的規模再正式設立分管機構。
郭老漢看了那邊一下,先是點了點頭,然后遲疑地說道:“正是郯城。東家,劉員外給我派了活計,需在郯城幫他載些貨物商旅,不知……”
“既然有工作,那照常便是,老漢只管去接了。”
“好,好……東家真是大善人啊。”
不久后,小船停泊在了郯城河段的碼頭上。出乎馬原意料的,事情分外順利,碼頭附近有幾個劉員外的家丁,見了郭老漢船上的旗號,與他簡單對了幾句行話之后,就領了幾個行商過來,收走了他們手中的木牌,讓他們帶著幾個大包裹一起上了船,整個流程如同后世火車站拼車一般簡單。
馬原起了些興趣,與他們攀談起來,結果發現他們居然是東海郡“老鄉”。這幾個來自東海郡膠西縣的商人發現同船的居然是正牌髡……東海東家,也像撿到了寶一樣,立刻熱情地與馬原拉起了交情。
“這么說,王兄幾位是來郯城收棉花的?這不是尚未到收棉季嗎?”
“哈哈,兄臺有所不知,若是鄉人不知種棉,那就算到了收棉季也無棉可收啊。我家在郯城有親戚,此間田地頗廣、不愁吃穿,只愁無甚特產可供貿易,今年我便趁著夏播前過來,指點他們種上棉花,待秋收便可搭船運回東海郡了。如今功成,我便先回家里聯系一下銷路,再尋些商貨帶過來。說起來,”王姓商人適時朝東北方抱了一拳,“這還是托了東海朝廷的福,驅除韃虜之后此地安靖,又有船運便捷,我等才可做這個生意。這也就像報紙上說的一樣,鄉人賣棉得錢,工廠收了棉可織布造衣發展產業,國人買了布衣可御寒,我等也有些許薄利可拿,實乃多方共贏、利國利民之盛舉啊!”
馬原帶領眾人哈哈大笑起來,受了他這個馬屁。
此王姓商人名王中盛,確實有些眼光。沂沭二水作為萊蕪鐵出口的重要通道,由于鐵制品重量高、體積小,特別占噸位,所以自西向東去的船上大都有大片的空艙位,對輕貨收取的運費是很低的,正適合用來運輸棉花這樣的貨物。而且郯城這邊地廣人稀,農產品價格低,也確實適合在此收購棉花。如此算來,他往郯城跑這么一趟,怕是只要輕松動動嘴,大筆利潤就入手了。
利潤雖多,馬原倒也不在意,有了利潤,正好吸引人來開發連云郡嘛,回去說不定還得在報紙上鼓吹一下。只是,這個過程,若是偷稅漏稅,可就不好了,看來還是得盡快吧郯城納入建制才行啊。
如此這般,小船沿途又停靠了幾次,馬原一路看著,默默記在心里,又過了一夜之后,第二天便回到了連云。
小暑13日,連云城。
如今的連云城也漸漸有了些人氣,城外薔薇河碼頭上停著數十艘小船和五艘大海船,看上去很有繁華氣象了。
畢竟連云郡的前身海州聲名遠播,之前荒涼那是頻繁戰亂沒辦法,現在一安定下來,就有不少人嗅到了味道開始往這邊聚集,雖然暫時沒有什么產出,但能占個先機也是好的。
暴雨過后,天氣很快重新炎熱了起來,所以分管會的孔嘉誼和等船等的百無聊賴的季國風就躲到了城南的朐山之上,選了一處絕佳的地方乘涼。此地既處于山陰處足夠清涼,又視野夠開闊可以遠瞰東邊的云臺美景,更重要的是旁邊有一處飛瀑提供了適當的背景噪音,可以掩蓋住他們的談話聲,不被周邊戒備著的近衛兵們聽見。
季國風出現在這里,是因為他要回本土參加一個軍方的會議,就來了連云搭船。不過之前被暴雨耽擱了,干脆就等著馬原一起乘下班船回去,最近沒什么事可干,就在連云附近瞎轉悠,結果又被孔嘉誼逮到,拉到了山上密會起來。
“老孔,聽說連云郡最近移民招募得還算順利?”
“還行吧,這個月五百戶的配額一早就滿了,又臨時擴充了兩百。畢竟不像某些破島子,連云郡是誰都知道的好地方,就算一戶只給一頃,非公民還要負擔額外稅賦,也有大把愿意過來的。”
“既然他們愿意來,你們還搞這些配額干嘛?人不是多多益善嗎?”
“一次來太多的話,糧食、農具、房屋之類的供應不上會造成混亂,所以得按部就班,等有了積蓄,再加大移民量。”
“呃……這些新移民,你們給了什么稅收標準?”
“比本土那邊要低一點,15,不過不是論面積征收的名義稅率,而是計算產量實收的,其實也還好,大約是普通公民戶的三倍吧。下一步我準備也推出類似榮譽點的積分制度,讓他們可以通過交稅、服徭役或者別的什么來積攢積分,可以晉升成公民,以提升他們的積極性——當然,條件一定是不會比兩年兵役更輕松的,省得以后沒人當兵。”
“也行吧,不過連云這么大片地,你們不是說要發展畜牧業的嗎?這樣的話,恐怕一百畝地的限制不太合適吧?外面到處都是荒地,他們想放牧的話隨處都可以去,干嘛要圈在農場里給你交稅?”
“這還早著呢,現在才幾年?一家就沒幾頭牲畜可養,怎么發展畜牧業?早期還是以社營牧場為主,這邊會逐漸從各地引進些馬和牛過來放養,等上了規模照看不過來了再考慮私營牧業的問題。真到時候了其實也問題不大,說不定比種植業還好監管些——養了牲畜,總要屠宰或出售的吧?把這兩個渠道控制起來,收稅就容易多了。”
“有道理。說到這個,陳龍之前說你們把連云周邊這五環的地都圈成農場了,可真是大手筆啊,那些商人哭爹喊娘都買不到地,真是笑死我了。”
“哈哈哈哈……就算別人想不到,難道我們還能想不到?這近郊的地塊,用尾巴想想將來都是要升值幾千倍的,現在想隨便花點錢就買下來?做夢啊!想用當然可以,要么只能租,要么就去五環外開發生地去吧,要是你有本事把那里的地價抬起來,那也是為開發做貢獻,我心服口服!”
“服,服,你們真是高。嘖,換了十年前,我是真想不到你會是現在這個樣子呢。”
“哪里哪里,季專員直接把萊蕪的半片山脈都圈下來,這個我也是很佩服的嘛。算了,不說這個了,昨天隨船到了一個東西,是中央市那邊馬玉石送過來的,來,你也看看。”
說著,孔嘉誼從腰間掏出了一個小木匣子,鄭重地打了開來,露出里面幾枚精致的硬幣。
季國風一看,不由得驚訝了一下:“造幣廠那邊動作這么快?馬玉石……當年怎么沒見他這么勤快呢?”
金融改革開始展開后,確定了要從日本引入白銀,東海人自然不會傻傻地將白銀鑄成錠稱重交易,肯定要鑄成銀幣以發揮它的最大價值。雖然現在進口的白銀量還不算很大,但是事情不能等到坐擁銀山之后再展開,所以現在早早地就開始研究新貨幣的制造事宜了,更何況這幾年他們也攢了不少白銀,就算用存貨鑄幣也能造出不少了。
造幣的事其實之前也干過,他們研究過怎么把銅鑄造成銅錢,但是這個生意利潤不多,所以沒太受重視。而現在的銀幣關系到金融體系的根本大事,不可怠慢,所以新鮮成立的東海資產管理公司在中央市設立了一個重要的造幣廠,請了對沖壓工藝熟悉的馬玉石前去擔任廠長主導工作,沒想到馬玉石雷厲風行,這就把樣品做出來了。
孔嘉誼嘿嘿一笑,說道:“畢竟造幣廠廠長可是牛頓都做過的重要職位呢,老馬坐了上去,自然得拿些真本事出來。怎樣,季博士,評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