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6年,5月11日,膠西縣,北關站。
“哎呦,這還真是……又快又穩啊。”
當鋼軌上的一連串車廂在僅僅六匹馬的牽引下就快速而平穩地動起來之后,座位上的宮文昌不禁驚呼了起來。
安慶商人們在黃島港安頓下來后,去黃島鎮上稍微逛了一陣子,與一些本地商人溝通過,了解了一下市場行情,又學習了一些本地風土,便乘船來了膠西縣。
如今膠西縣相比十年前還要繁華不少,也添置了不少新玩意,但畢竟是老城了,擴張程度有限,新奇程度并不超出他們的預料。于是又過了幾天之后,他們便決定去大沽河東岸,傳說中的東海國首腦之地中央市看看。
經過多年經營,膠西縣和中央市之間的交通已經很方便了,既可走水路也可選陸路,但他們經人介紹,決定選擇一條近年來才開通的新路——膠東鐵路。
膠東鐵路,也即膠西東海鐵路,起自膠西縣北的北關站,終至東海市的城陽站,是東海商社修建的第一條商業化運營的鐵路。這條線路全長只有50km,是將原來的中央西站膠西和中央東站即墨兩段實驗線路連接起來的成果,不過可惜沒有冒著黑煙的火車頭,上面運行的列車都是用馬拉的。
這條鐵路采用的軌距,依然是與之前實驗鐵路一樣的750mm,也就是東海標準體系下的“半軌”。相應的,“標準軌距”是1500mm——經過多年論證(主要是鐵道宅們的口水戰),標準軌距還是定到了這個比舊時空的1435標準軌距略寬的尺度上。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東海人是麻煩了自己,造福后人——寬軌距帶來的優勢還要等幾十年超重列車出現后才能體現出來,而修建時的高成本可是現在就存在的。但說實話,這一指長的距離基本不會有可察覺的影響,可是數字上看起來就要舒心多了。這個時空,可不能再被丑陋的英制規格污染了。
呃,雖說如此,但真修起路來的時候,相關部門還是口嫌體正直,繼續沿用了已經鋪設了不少的半軌。準軌雖好,但是修建成本太高,而且它所能承受的運力恐怕是東海人十年內都觸及不到的,畢竟全國也才二百多萬人,能有多少東西要運?還不如低成本把路多鋪點呢,先把各地連點成線再說。
前面說了,鐵路寬度差個幾十毫米成本差別不大,但是當差了幾百毫米的時候,成本就有了質變了——鋪設準軌所用的枕木,得兩個人抬才行,而半軌的枕木,一個人就能夾兩根,甚至可以直接在工廠里把枕木和鐵軌釘在一起,運到工地直接鋪到地上。相應的,沿途架橋墊坑的標準也就可以大幅降低,這就又省了相當一塊成本。如此一來,修同樣長度的半軌,耗工幾乎只有準軌的三分之一,這意味著在同樣的時間里,可以鋪設三倍長的線路,也就能在最短時間內形成路網,對于加強對各地的交流和控制非常重要。
因此,現在建設交通部會計劃中的鐵路都是半軌規格。當然,沿線還是留出了足夠的寬度,以便將來條件合適的時候升級成準軌和復線,畢竟還是要向前看的嘛。
膠東鐵路全面通車也剛剛過了三個月而已,即使對于本地人也是件新鮮事,能發揮多少運輸作用先不提,至少光是來嘗鮮的這些乘客,就能讓初期的運營數據很好看——就拿今天他們買的這張膠西北關站至中央東站的坐票來說,短短23公里的路程,就要28銀分,比同路線的公共馬車還貴上幾倍,但依然車車爆滿,運營方可真是賺不少啊。
當然,就乘坐效果而言,這平穩的鐵路可比顛簸的土路好多了。雖說經過多年整修,中央市周邊的公路路況也不錯了,但終究不能跟平滑的鐵軌比。這馬拉鐵路走起來幾乎毫無起伏,只有偶爾卡到鐵軌接縫處發出一聲輕響,是一種極為難得的體驗。而且車廂中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都坐滿了人,也是頗為新奇的。
這列車一共有三節車廂,底盤是鋼框鋪木地板的,側壁和頂棚等基本都是木結構。車廂兩側有一排木窗,此時夏季天熱,都向上打開著,清風徐徐吹進來,驅散了一些燥熱和氣味。廂內前后共有十排座椅,中央有一道走廊,把每排分成左右各兩個聯排座椅,每兩排前后相對。也就是說,一節車廂總共可坐四十人。
安慶商人一行五人,其中四人正好坐在一組相對的座椅上,而沙正誼則陪在過道另一側坐著。和他坐在一起的則是一個中年宋商和兩個年輕人,其中一個也是正統的宋式長打扮,另一個則是鮮明的東海式短打扮,三人似乎是熟識,在相互低聲說著什么。
列車出了北關站,沒多久就行進了數里地的距離,窗外的景色很快就變成了連片的農田。這樣的景象早已司空見慣,東海農田除了稀疏了些,和淮南農田也沒多大區別。于是相對而坐的安慶四人很快就失去了新鮮感,看了一會兒之后就收回了目光,然后商人本性發作,七嘴八舌開始討論起這鐵路的修建成本和運營收益來。
“這東海國把這大好的鐵到處鋪,可真是大手筆啊。”
“嘖嘖,據我看,這一里地怕不是得用好幾萬斤鐵……就算東海鐵便宜,這么鋪下來也得論千貫計吧?據說這‘膠東鐵路’總共有百里長,乖乖,那可就是幾十萬貫啊!”
“幾十萬貫?倒也不多么。朝廷一年收幾千萬貫的稅上去,可曾修了什么路了?若是拿十萬貫出來修這么一段鐵路,供應士民流通,倒也不虧了。”
“不止,不止,我看這鐵路也不一定會虧的。諸君請看,我等一人就出了二十八銀分,這三車百余人,一下子不就是三十塊銀元?這還只是半程。若是這列車一天走上十趟全程,那可就是六百元的收入啊,可真是日進斗金了。這么一年下來,不就有二十萬元的入賬了?縱使運不了這么多人,再扣去開銷,一年贏利不也是以數萬十萬計的?過了幾年,可就是純賺了啊!”
“當真?不過這二十八銀分也是二百多文了,士紳商人或許無所謂,但尋常小民哪能坐得起,恐怕等新鮮勁一過,就沒那么多乘客了吧。”
“不,我看反而人會越來越多的,而且就算不運人,還可以運貨么。歸儒兄你身寬體胖,占的這個座位我看足可運上十石貨了,若是把票價折算成腳費,那也不算貴了。不管怎么說,我看這鐵路修了總歸是不會虧的。”
他們果然不負商人的敏銳,三言兩語就把鐵路的盈虧算了個門清,聲音傳到鄰座,不少人也忍不住跟著探討了起來。
沙正誼坐在一旁,看著他們討論得熱火朝天,但一直插不上幾句,有些尷尬。他斜對座的那個中年宋商見他無話可說,便搭訕道:“在下池州居溫瑜,字安易。聽口音,幾位可是安慶府人士?”
沙正誼連忙回禮道:“在下沙正誼,我等正是安慶人士。如此說來,我與安易君也是近鄰了呢。”
安慶與池州分別在長江兩岸,在后世同屬安徽省,但在此時卻一個歸屬淮南西路,一個歸屬江南東路,套近乎也論不上同鄉,只能稱近鄰了。
居溫瑜一捋胡須,問道:“老夫是第一次來東海,看上去沙君的諸位同鄉也是,不過看沙君熟稔的樣子,該不是第一次來了吧?”
沙正誼略帶得意地回道:“是啊,在下沒什么本事,只能在海上闖蕩。之前也來過幾次東海,摸熟了門路,才敢帶著同鄉一同來做些小本買賣。不知安易先生來此是為何事,可也是為了經商的?”
居溫瑜先是朝他一抱拳,贊道:“沙君出息不忘鄉誼,是有情義之人,佩服!”然后輕哼了一聲,說道:“老夫來東海,卻不是為了貿易,而是想著在這邊置辦一份產業,舉家搬遷至此的。”
沙正誼聞言一驚。雖然東海國確實是個好地方,但常言安土重遷,發達了也是要回報鄉里的,怎么能輕言搬遷呢?“安易先生這是為何?”
居溫瑜輕嘆了一聲,隨便向南找了個方向一作揖,然后回頭說道:“如今奸相在朝,蒙蔽圣聽,倒行逆施,搞什么‘公田法’、‘經界法’,簡直是動搖國本。我居家一族在池州本來薄有產業,但近年來文脈不興,在朝中無人庇護,對此不堪其擾。正好,我有家鄉友人之前在東海置產設廠,如今已興旺了起來,據他所說,東海國政治清明,對士民產業百般呵護。我便應族中之托,來這邊查勘一番,若果真如此,便不在南邊受鷹犬鳥氣,直接盤了余田,在東海重新來過便是!說來,我居家祖上也是齊魯人士呢,這也算落葉歸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