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9年,6月19日,骨嵬島。
冰雹般的射擊過后,沙灘上再無一個站著的土人,只有尸首和不斷呻吟的傷員。
劉平行驚心動魄地躲在船艙中等了一會兒,確認東海兵們已經停止射擊了之后,涕淚橫流地從黑水號上爬了下來,踉蹌地奔到海邊,對著黑龍江號和松花江號跪下連行大禮,說道:“小底鐵牛幫劉平行,不幸在此遭難,幸得東海天兵搭救,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鐵牛幫?是不是在日本鯨海那邊開城來著?”
劉恒信對此有些印象,這個幫派在日本干涉戰爭的時候名頭頗響。不過其實他們海軍中人對于冒險者協會的那群草莽很有意見,他們跟在正規軍后面胡打一通,就能拿到積分獲得大大小小的世襲土地,實在是令兄弟們有點不平衡。只是后來上面真的發了話,讓軍官們也可以出去闖蕩賺取領地,也沒幾個真的愿意放棄體制內的前途和高薪去荒涼的殖民地打拼的,看來這活也不是誰都能做的。
劉平行見對方知道自己的來頭,心中竊喜,連忙點頭說道:“正是!我幫在本莊開城,正是在鯨海沿岸。小底是幫中黑水堂堂主,帶領幫眾北上混同江口捕鮭,不料出了事,擱淺在這攤上,又遭了土人侵襲。多虧將軍搭救,才得以逃過一劫,還請將軍告知尊姓大名,小底回家后必定設生祠好生供奉!”
劉恒信擺擺手,說道:“咱倆還是本家,我叫劉恒信,是東海海軍少校。供奉什么的不用了,我們不興這套。而且如此看來,你也算是我東海國的國民,施以援手是應當的。你這船是擱淺了?……滑道都準備好了,那我送佛送到西,幫你拉出來吧。”
劉平行一時沒弄明白“幫忙拉出來”是個什么意思,但得了機會,不住對劉恒信奉承起來。
而他很快就明白了。
在海軍水兵的招呼下,鐵牛幫水手們牽過繩索,套在了黑水號上,然后就目瞪口呆地看到修長的黑龍江號無帆自動起來,拐了一個彎,船尾冒出陣陣水汽,將繩索狠狠地拉緊,然后黑水號就一點點向海水中移動過去……最終再次浮了起來!
劉平行這下是徹底服了,等到黑龍江號再次回到岸邊接引上岸清剿的陸戰隊員,就對劉恒信再拜道:“東海軍的卓越手段,在下實在是服了!”
劉恒信哈哈一笑,正欲告別,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問道:“對了,你們在此捕魚,可知混同江口風土人情如何,蒙韃在此有何官吏,民眾好不好相與,哪里能補給到食水?”
劉平行感覺到報恩的機會來了,當即俯身說道:“好說,小底自當一一為少校分說,我幫在北方不遠處有個落腳點,我們先去停歇了如何?”
“有落腳點?”劉恒信對這個情報很感興趣,若是在骨嵬島上能有一個補給點,那對于北疆支隊的行動自然是很有好處的,“那好,我們就過去吧。”
不久后,梅鄉。
梅鄉就在北方不遠處,時間剛到正午,這一幫人就抵達了。
“嚯,有山有水有地有海灣的,還真是個好地方啊,劉堂主,你們怎么發現這里的?”劉恒信放下望遠鏡,對親自上船帶路的劉平行如此問道。
這個梅鄉大致位于骨嵬島西海岸中部,此地有一處被丘陵環繞的小海灣,丘陵之外又有一片不小的平地,上面有稀疏的村落,土地也有耕種的跡象,海邊還有不少當地特色的“黃窩兒”小木船,在荒涼的骨嵬島也真算得個好地方了。
劉平行之前被黑龍江號先進的設備驚得都有些麻木了,現在都沒回過神來,恍惚地說道:“回少校,俺們這些捕鮭的,一連要在海上待幾個月。鮭魚倒是不難捕,但是沒法就這么帶著幾船活魚回去,總得找個地方分解洗凈腌制了,才能賣個好價錢。所以常年在混同江口活躍的漁幫,都得在臨近找個落腳地才行,我幫機緣巧合之下,就尋到這里來了。此地原先有一幫土人的村落——雖是土人,但與之前那幫無理蠻人不同,懂得捕魚和種植為生,很好相與,我們每年給他們帶去一點鍋碗、布、糖、玻璃珠之類的物事,他們便允我們在此落腳,算是很客氣了。”
“講理的土人確實難得。”劉恒信點點頭,又問道:“他們可會漢話?你們是怎么交流的?”
劉平行笑了一下:“哪能呢?言語到現在也不通,不過比劃比劃,簡單的話總能說明白了。他們總叫自己‘麥衣麥衣’什么的,因此我們才把這里叫做‘梅鄉’。”
“呵,是這樣啊,我以為是這里盛產梅花呢。”劉恒信又張望了一下附近的環境,“不過這里離混同江口尚有不短的距離吧,為何不再離近點呢?”
劉平行尷尬地說道:“少校,你們不就是為此而來的么?混同江口是蒙古人占據的地盤,我們去捕點魚也就算了,實在是不敢上陸離他們太近啊!”
劉恒信哈哈一笑,說道:“是么?那正好,等我們把奴兒干城給拔了,你們就能安生捕鮭了,到時候直接在河口地上腌魚,省卻了奔波的麻煩。”
劉平行臉上露出喜色,立刻對他一抱拳:“那感情好啊,那小底就事先祝少校武運昌隆了!”
不久后,他們就靠到了梅鄉灣的棧橋上。
黑水堂和湖沙幫在本地各留了二十余幫眾駐守,在灣內伐木蓋房,種了一點土豆和蔬菜。骨嵬島上氣候嚴酷,半年寒冬,只能種一季,但是土地很是肥沃,這一季出產也不少,不但足夠這些留守人員自己吃,還能為每年來捕鮭的大隊人馬提供一部分補給,也算不錯了。但是這點供應量相比北疆開拓特遣支隊的七百多人來就顯得杯水車薪了,因此潘學忠來看了一圈后,也沒跟他們買什么糧食,只是補足了水,再讓船員和士兵們輪流上岸活動活動,準備休整一陣子,等明天就再次出發。
不過不買糧食,買點別的總是可以的。劉恒信與潘學忠商議了一番之后,找到劉平行問道:“劉堂主,你們這有多余的木炭沒?能不能賣給我們一點?”
現在北疆支隊最寶貴的就是燃料——不但兩艘蒸汽驅逐艦是耗煤大戶,將來想在寒冷的黑龍江流域站穩腳跟,過冬的燃料也是必不可少的。艦隊中的運輸船已經攜帶了大量煤炭,還都是精選過的優質平灤煤,不過哪里會有人嫌手里的資源少呢?抓住任何機會補給燃料是必須的。
剛才他已經看過了,梅鄉內陸是取之不竭的森林,也已經有了砍伐的痕跡,取得木炭并不困難,不然鐵牛幫這些人在這里怎么過冬?就在剛剛,海邊還有人在煮鹽呢。剛剛救了你們一命,買點木炭總不能推諉吧?
不過沒想到,劉平行居然真的露出了令他不快的猶豫表情:“呃,那個,中校,我們這木炭也不多啊……”
劉恒信頓時面色不愉,剛要發作,就從對方口中聽到了一個令他驚喜的消息——
“不過……我們這有不少煤,不知道行不行?雖然煙味大了點,但挺耐燒的。”
劉恒信立刻轉怒為喜:“什么,你們這里有煤?”
劉平行看到他露出了喜色,暗暗松了一口氣。木炭好燒而味小,煤炭則相反,一向都是前者要貴些,他本以為劉恒信會更偏好木炭,還為梅鄉拿不出木炭而有所擔憂,沒想到對方反而更喜歡煤炭,這可真是正好了。
“是啊,我們在這里挖冰窖的時候偶然挖出來的,當初還耽擱了不少挖窖的功夫,不過也虧是有這些煤在,我們的幫眾才能受的住骨嵬島上的寒冬,那可真是冰堅似鐵的冷啊,都不敢在外面撒尿的……”
這些年,鯨海上奔波的漁民們,在向中原送去越來越多鮭魚的同時,也在探尋更好的保存鮭魚鮮味的方法,畢竟鮮貨和腌貨的價可是能差出一個數量級的。而經過了幾年探索,他們終于找到了最佳的辦法,那就是——冷凍!
這個時代當然沒有電冰箱,但也有變通的方法,那就是在冬天大量取冰存放入地窖之中封好,等到需要用的時候再拿出來。而在寒冷的骨嵬島上,冬季氣溫低至零下幾十度,寒冰這種資源是最不缺的,只要在夏季開挖地窖,冬季取冰存入,就可以存到來年的捕撈季取用。屆時在快船上設置專門的保溫艙,內裝冰塊,外裹棉被,剛撈上來的鮮鮭魚裝進去,一直運到江南冰都化不完。而這種冰鮮魚在最大程度上保存了口味,也就能賣出遠超腌魚的高價。
鐵牛幫黑水堂擁有梅鄉這個基地,自然不會錯過這個風口,在去年就開挖冰窖,也不知道是運氣壞還是好,總之是挖到了一條煤礦礦脈,只能換個地方再挖。但也正是因此,使得留守人員能采煤過上溫暖的冬天;也正是因此,使得他們這下發達了……
劉恒信聽他講完來龍去脈,狂喜亂舞,拍著他的肩膀說道:“你們這下發達了!現在有多少煤?三元一噸我們敞開收購,只怕你們挖不完!呃,對了,你們能挖多少,要不要我們調點人來幫忙?”
“三元一噸?”聽到這個價格,劉平行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那條礦脈埋藏很淺,一個壯漢一天自己就能挖一噸煤出來,而這就是三元了,這不等于挖錢嗎?“好好好!我們現在差不多有三十……不,五十噸!夠用嗎?”
他們據點里的存煤量并不多,畢竟礦脈就在旁邊,需要用煤的時候隨便去挖就行了。但現在有錢可賺,只要給手下們一人一噸一元,不,五十分,在幾天內挖出五十噸煤來不是輕輕松松?
劉恒信一愣,這一路過來大部分時候都在用風帆,煤炭消耗不大,真要有五十噸的話,他們還沒這么多艙位能裝呢。不過不要緊,多多益善嘛。“好,你們先劃個貨場出來堆著,我先付定金給你,等我們去把奴兒干城拿下了,就過來拉煤!對了,我看你們這梅鄉孤零零的也不是個事,等日后管委會將這一片納入建制,肯定能給你們一個編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