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9年,11月11日,遼陽。
一名獵人從遼陽城南的龍鼎山的山林中鉆了出來,左右看了一眼,沒發現人跡,又學了兩聲鷹嘯,然后就看到三個身穿冬季迷彩服的山地步兵從詭異的地方現身,朝他的方向走了過來。
獵人放下心來,對后面用土語招呼道:“到了,都出來吧!”
話音剛落,很快就有更多的山民從山林中露出身形來。呃,光看外表,倒不一定能看出他們是本地人來,因為他們穿著東海軍制式的紅色棉大衣,戴著皮帽子,特征并不明顯。但看他們在山林中矯健的身姿,肩扛背負著大包小包的重物依然健步如飛,那肯定是常年在當地生活的沒跑了。
迎上前去的徐成濟中尉看到這隊山民用簡陋的工具搬來了不知道多少噸的物資,臉上立刻堆滿了笑容,拉著那個領頭的獵人說道:“辛苦你們了!我軍這次在遼陽的勝利,有一半都是你們的小推車和扁擔搬過來的!”
上個月底,四野在蓋縣登陸后,打出了一次長達百公里的“閃電戰”,一下子把戰線推進到了遼陽城下,但也產生了長達百公里的補給線——其實前者沒什么好吹的,這百公里內幾乎沒有什么守軍,只不過是一段長途行軍而已。而后者的難題是顯而易見的,這百公里內也幾乎沒有什么道路,行軍極其艱難,也虧得后方的戰略后勤旅給力,才讓這個野戰旅順利抵達了遼陽。這還是入冬后地面凍硬了,難以想象,要是明年開春化凍之后,在一片泥沼之中該如何前進——這就是拿破侖和希特勒曾體會過的味道了。
在最初的一段日子,補給沒什么問題。反正四野的戰術是“圍點打援”,對遼陽城圍而不攻,每天就象征性打上幾炮,消耗不大。也就是人吃馬嚼消耗不少糧草,但這些也可以就地征集——遼陽城周圍有不少村屯和莊園,剛收了不少糧食,糧倉都是滿的。東海軍甚至不需要搶,直接拿白花花的銀元去買就可以了,當地物價很低,只要出到每石一元的價格,莊園主和地主們就會熱情地主動送過來賣,甚至還能順便賣他們點商品回收一部分現金。這個價格不但比用后勤系統運過來便宜,也比劫掠更便宜——搶劫看起來沒成本,但會導致本地人的反抗,即使不反抗也會把糧食藏起來,為了找到這些存糧就要耗費不少人力,綜合看來得不償失。
所以,后勤部門也就是輸送不多的彈藥、副食和其他消耗品就可以了。戰略后勤旅緊急征購了一批“平安”越野馬車,就算路難走,但應付這個數量級還是綽綽有余的。
不過最近幾天,西北方出現了陌生偵騎,應該是廣寧方面元軍的前鋒部隊到了。為防止他們突襲后方的補給線,戰略后勤旅就修改了策略,物資先運輸至遼陽南方的鶴野基地,之后一部分由軍隊護送運輸,另一部分雇傭山民走山路送到遼陽城下。元軍的騎兵就是再神出鬼沒,總不可能跑進山里去吧?
東海國在遼東半島多年經營,與山民們結下了深刻的友誼,在興州那邊發出號召之后,各部落踴躍報名幫忙。人力搬運自然不能與馬車相比,但人數夠多,依然抹平了這個劣勢。在他們的幫助下,物流通道依然通暢,四野雖然是在敵境作戰,卻有了主場一般的優勢,隨軍記者已經創作了好幾篇相關的雄文回去登報催淚了。
獵人緊緊握住徐成濟的手,說道:“你們來的好哇,只要能把蒙古人趕走,我們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
徐成濟感動地熱淚盈眶,趕緊掏出一把軍票——這個可以在后方換取各種東海商品,包括在寒冬之中極為珍貴的厚棉衣——塞給獵人,然后說道:“放心吧,我們東海國一定不會忘記你們的貢獻的。按政策,從此之后,你們部落每年可以選派五十人移民到我國,以后就可以安心生活了!哦,對了,今年也算!”
這個“回報”實際上可真夠狠毒的,是活生生地從他們那里抽丁減口啊!不過獵人卻并未察覺,或者即使察覺了也毫不在意——能去富裕的東海國生活,還在這苦寒之地堅守個毛的傳統啊?!
他立刻樂呵呵地掏出一個小包:“好好好,小伙子,這是我剛順手采的靈芝,你拿回去補補身子……”
“轟!”
突然間,北方的一聲巨響打斷了他們的對話,他們下意識轉過頭去,原來是圍城部隊每日例行的炮擊開始了。
幾輛隸屬于后勤營的越野馬車到達,裝載這些剛到的補給品,徐成濟又拍了拍獵人的手,說道:“就等我們的好消息吧。”
公元前,燕國拓地至遼東,在千山山脈西部、太子河南岸修筑了襄平城。此城也就是遼陽城的前身,自此一千五百年以來,此城此地就一直是遼東地區的中心城市。遼朝將此地設為“東京”,金朝因之,直到現在的蒙元仍然習慣性地沿襲了這個稱呼,可見其重。
金元之交,遼東人口大量滅絕,荒蕪千里,現在遼陽府是少數幾個有人氣的地方之一,約莫有三萬丁口,放在別處不算什么,但在這周近著實不少了。
這座重鎮,從月初開始就被有如神兵天降一般的東海軍義勇師第四野戰旅給圍困了起來。哦,圍困這個詞不太對,因為他們人數不夠,遼陽城又足夠大,哪怕站成單排也不夠圍城,只是在城西和城北扎了兩個營地,連門都沒去堵。但即使是這么單薄的兵力,城中守軍也不敢妄動,因為東海軍的火炮和鐵騎實在是可怕。他們稍一出城,就有一輪炮彈砸過來,然后鐵甲精騎過來一頓砍殺,大半兄弟就葬送在外面了。所以,現在他們只敢縮在城中,偶爾趁夜色送一批信使西去廣寧府報信,倒也撐到現在了。
但他們能撐到現在,主要原因還是四野并未真正攻城,只佯攻過幾次,探查城內兵力布置。四野真正的目的是圍點打援,吸引元軍主力來救,趁機決戰。他們已經從各種渠道探知,如果東北元軍完全集結,足可湊齊兩三萬的兵力。畢竟是多年后的首次大戰,為盡可能擴大勝機,必須在敵軍完全集結前主動出擊才行。不過遼東地區交通困難,兩處要點之間動輒相距幾十上百公里,途中還都是爛地,若是四處奔波,還沒見到敵人,后勤就把自己給拖垮了。所以,他們干脆對遼陽圍而不攻,等待元軍來救,把這個難題丟給他們——遼陽是遼東首府,失陷的風險在政治上是絕對不可接受的,因此元軍非救不可。
所以,現在四野已將這座重鎮控制住,卻并未急著攻城,而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樣子。
不過,在軍營中,旅長謝光明大校卻一點也好整以暇不起來,而是在營中望塔上急得來回踱著步,不時抬頭張望一下西北方,即使寒風凜冽也不下塔。
過了不知道多長時間,隨著一聲示警號聲,那個方向的林地邊緣終于出現了一批騎兵的身影,他趕緊湊到塔邊的高倍率望遠鏡上看了過去。這些騎兵身披棕底黑白花紋的冬季迷彩披風,遠遠的并不容易分辨,他在里面找了好一會兒,終于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這下子他可算是放下心來,一邊嘆道“我的小祖宗,可算是回來了”,一邊往塔下走去,回到了旅部營帳中。
但一回到帳中,他就立刻換了個表情,板起臉來,一副冷峻指揮官的樣子,走到沙盤邊,跟一幫參謀討論起了未來的戰局。
“報告!”“進來!”
不久后,一聲清脆的報告聲從帳外傳來,在得到謝光明的允許后,剛才那名被他注意的騎士解下頭盔,走入帳內,露出了一副清秀的少女容顏。“近衛連何念雪偵察歸來,向您報告!”
“何少尉回來了。”謝光明見了這名少女,臉上盡是威嚴,毫無剛才慌張的樣子,“前面有什么情況嗎?”
何念雪和王世明一樣,都是全體大會的15代股東。她是公安部股東何念笙的堂妹,當初聽說堂兄要“坐大船出海玩”,哭著喊著跟著要一起去,然后就不幸跟著過來了。與王世明一樣,她也是股東們的掌上明珠,百般呵護和培養自不必提,不過這位姑娘骨骼清奇,不愛紅裝愛武裝,整天喜歡舞(刺)刀弄(火)槍什么的,還跑去了六藝學院學藝。而且由于從小沒人敢跟她爭,養成了一副要強的性子,哥哥姐姐們千方百計不讓她身處險地,她偏要去,最后也沒辦法,只能給她多派護衛,在盡可能安全的情況下去歷練歷練吧。于是,她現在就加入了第四野戰旅,成為了旅部營近衛連中的一名少尉。前天,她帶著一個排的近衛兵和一個連的普通騎兵,前往西北方的河間地帶(西遼河、渾河、太子河三河平行之地)偵察,謝天謝地,總算是平安歸來了。
何念雪把頭盔放到門口的架子上,走上前來,展開一份地圖,略帶興奮地說道:“報告旅長,確實有發現。有一部高麗軍,人數在三千至三千五之間,從北往南過來,在渾河與太子河之間的地帶扎營。我認為,他們應當是從沈陽沿著渾河南下的!除此之外,我們雖然沒發現廣寧方向的元軍,但遭遇了較為密集的元軍偵騎,遭遇地點都記錄下來了!”
謝光明走上前去,接過地圖。上面用線條標注出了高麗軍營地的具體位置,并在周圍用小點詳細地標注出了與敵軍偵騎發生遭遇戰的地點和敵軍規模。若是傳統的偵察,最多得到一個“發現敵軍”或者“敵軍勢大”的模糊結論,但是如此可視化標注之后,就能發現明顯的西密東疏的趨勢,從而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推斷敵軍位置和規模。所謂先進的軍事理念,就是這樣一點點在細微之處積累出來的。
“很好,”謝光明把地圖交給參謀們,讓他們研討并在沙盤上標注出來,轉頭拍了拍何念雪的肩,“何少尉,辛苦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是!”何念雪先是按照正式程序敬了個軍禮,過了一會兒看到謝光明并沒有其他的表示,有些失望,于是小聲問道:“謝叔叔,我這份情報,有用嗎?”
謝光明剛轉過身去,聽她這么一說,頓時臉色一軟,趕緊左右看了看,確定沒人注意這邊后,往后一轉,輕聲說道:“有用,當然有用了。好了,都累了幾天了,看臉上這些灰,趕緊回去睡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