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3年,10月11日,東阿縣。
“快,快,把炮推過來。”
辛格叫喊著,招呼著部下們將龍牙炮推到了掩體前,然后對前方的城墻瞄準了起來。
雖然有些浪費運力,但為了不給本土的整軍備戰添麻煩,海外旅各營歸來的時候都是帶著裝備回來的。這既節約了本土的新裝備,又免去了重新訓練的麻煩,雖然作戰效能略差,但對上更差的元軍還是有優勢的。
昨天海外旅渡過北清河在北岸扎了營,今天就派了四個營出來朝東阿縣進發,做一次試探性攻擊。元軍在清河前線的布置是“外輕內重”,在東阿縣這樣臨近前線的城池沒放太多兵力,寄希望于誘敵深入防守反擊。所以海外旅沒費太大力氣就抵達了城下。
雖然駐軍不多,但東阿縣的城墻這幾年可是好好修過了的,堆了厚重的城墻和夯土敵臺,城頭架了足夠的火炮,不可小覷。若是換了十年前的東海軍來攻,說不定還真得頓足好幾個月,然后就露出破綻,被后方趕來的援軍擊潰。
但現在,畢竟不一樣了啊。
安條克復仇軍中的騎兵向城西、北散布開來,以偵察可能出現的元軍援軍。河北營部署在城東,南洋營位于城南,古里營帶著火炮分成兩部分對他們進行支援,現在各部已經就位,只欠東風了。
龍牙炮是滑膛炮,雖然精良,但射程相比城防炮沒有優勢,因此辛格他們是不斷挖掘掩體,交替推進,才把炮推進了八百米這個相對有效的射程里。
“好了……”見六門龍牙炮就位,辛格拍了拍手,“今日不用吝惜彈藥,先喂他們一個基數!”
炮手們嘿嘿一笑,各自拉開炮楔,將裝填了高爆彈的子銃裝了進去,然后開始對著城墻上方瞄準。
西洋公司那邊的爆炸彈都是本土進口的,數量有限,因此要省著用。而如今到了本土,彈藥可以就地補給,那么就不用那么節約了,完全可以豪奢一把!
“轟!”
一聲炮響自西南邊傳來,辛格眉頭一皺,罵道:“可惡,讓拉甘他們搶先了。快,我們也快開始校射!”
于是六門龍牙炮開始有間隔地發射,六枚炮彈先后飛了出去。它們設定了同樣的引信時間,但射角各異,因此還是在不同的位置發生了爆炸,其中大部分都與目標城墻相距甚遠,沒有產生顯著戰果。
但畢竟是試射,這個結果也在預期之中。炮兵們根據結果對射角和引信進行了調整,然后又校射了一次,接下來又是一次……如此在第五輪校射的時候,六枚爆炸彈已經能大致在城墻周圍爆炸了。
“真不容易。”辛格嘟囔著,然后轉頭看向了后面的幾個穿著紅白制服的人——他們是正牌的東海炮兵,是派過來“輔助”古里營的。大概是辛格他們的操作流程沒什么大差錯,這些東海兵也并沒有表示什么,只在旁邊看著。
見他們沒意見,辛格便揮手道:“好了,就這么打吧!”
于是龍牙炮便有節奏地開始打響了。爆炸不斷在東阿城頭響起,其中的大部分仍然偏差很遠,偶爾才有一發貼著城墻爆炸。然而就是這偶爾的一發近距離爆炸,產生的沖擊波和彈片往往就能讓城頭的士兵喪命、炮位破壞。
他們炮擊頻率并不高,偶爾還停下來清膛、冷卻炮管,但如此不緊不慢轟擊了一個小時之后,城頭幾乎沒有抵抗勢力了。
炮擊結束后,旅部的進軍鼓幾乎立刻響了起來。
河北營陣地中,張弘范站了起來,對手下們招呼道:“到我們出場的時候了,拿好你們的武器,推好你們的器械,此戰便是我們成名之時!”
張弘范十年前被東海軍俘虜,由于名頭太響,此后便一直軟禁著,不敢放虎歸山。可今年,形勢突然發生了變化,順天張家被元國朝廷當狗烹了,張弘范突然從俘虜搖身一變成了與元國仇深似海不共戴天的仇敵,全體大會深感造化弄人,于是就解除了對他的限制。
驟逢滅族之仇,張弘范氣血上涌,一度向管委會申請加入東海軍,為家人報仇。但東海軍不是舊式軍隊,他就是進去了,也得從列兵一點點做起,顯然離他的期望還差得遠。不過還有另一條路,他仿照海外開拓的例子,賣盡家產自募兵員、購置軍械,組成了這個“河北營”。股東們對此抱著看熱鬧的心態樂見其成,甚至還將他安排進了這個海外旅里。
如今他帶兵攻城,也算得償所愿了。
一聲令下,他帶著部下,推著架橋車和云梯車等攻城器械開始前進。他們速度不快,但城頭已經被清理得差不多,古里營還繼續在低頻率地開炮壓制,所以倒也沒受到什么阻礙。
直到架橋車推到了護城河邊開始架橋,城頭上才出現匆匆上墻的元軍步兵,拿著火槍對他們進行射擊。
“不用怕!”即使身邊有士兵開始倒下,張弘范依然舉槍高喊著:“要是子彈這么容易打中,你們還練個什么槍?一連繼續架橋,二連壓制城頭,三連四連推車過橋!”
說著,他便親自舉槍朝城頭瞄準,“砰”的一聲打響,在女墻上濺了一個土花出來。
在他的命令下,士兵們分工動作起來。他們使用的是跟殖民軍同樣的后裝滑膛槍,發射擴張彈頭,準確度比普通滑膛槍略好,但仍然很飄,不過好處在裝填簡易、射速高,噼里啪啦打過去,很快就對城頭形成了壓制。
而就在火力壓制的掩護下,四臺云梯車也先后推到了城墻邊。
“先登者,賞銀元五十!”張弘范這么喊著,然后給槍裝上子彈和刺刀,往背后一甩,就爬上一臺云梯往城頭登去。
河北兵們氣勢如虹,爭先恐后往上攀爬。而在這同時,南邊的南洋營也接近了城墻,后方的古里營也停止了炮擊前來支援。
面對洶涌而來的海外旅士兵,城上守軍大多肝膽俱裂,再無戰心,紛紛往城內逃去,試圖從西北兩門奪路而逃,只有少數人仍在負隅頑抗。
“砰!”
一枚鉛彈從上方打來,險而又險地擦破了張弘范的頭皮。他心中狂跳,熱血上涌,腳下噌噌噌登完了最后幾節梯子,跳上城頭,立刻將刺刀對前方那個元兵刺去。
元兵剛才一槍不中,正在緊張地裝填,現在就被他抓住了破綻,直接刺進了喉嚨里。
張弘范立刻將刺刀拔出來,持槍向周圍警戒。然而到了此時,還在城頭堅守的也就只有剛才這個被他刺死的元軍而已。
這時他才敢大口喘氣,然后低頭察看這名元軍的細況,這才發現——
“嘖,是個色目兵。”
東阿縣失陷的速度讓元軍很是驚訝,但失陷本身卻并不出乎他們的意料,因為這個靠近邊界的小城總歸是不可守的,只是用來遲滯東海軍的腳步,即便失陷,城中也沒有多少糧草軍備,不會資敵。
他們防御的重點,還是在更西邊的博州州治聊城。
后世的大運河正從聊城經過,使得這座城池發展成為了周邊首屈一指的商業和軍事重鎮,后又升任了東昌府城。城中軍民硬生生在城墻周圍掘土挖了一個東昌湖出來,使東昌府城成為難得一見的“湖中有城”的奇景,也成為了一座極難攻拔的要塞。
在當下,大運河并未開挖,聊城尚沒發展到那種程度,但為了備敵,也是城外有寬河、城內兵多糧廣的堅城。海外旅如果想進攻這座城池,就得好好掂量掂量了,
“什么,您真的要進攻聊城?”
東阿縣的海外旅議事帳中,張弘范對高川驚訝地如此問道。
高川看了他一眼,感覺有趣,問道:“你覺得有什么問題嗎?”
張弘范走到地圖邊上,指著上面的聊城說道:“這不是明擺著的么?聊城周邊有陽谷、莘縣、冠縣、臨清、夏津、高唐、荏平這么多縣城,再外圈還有大名、濮州等重城。若是同盟軍全面進攻倒也無妨,可現在只有我們海外旅在戰,若是貿然進攻聊城,這周邊的元軍豈不是一齊撲過來了?”
他的擔憂并非無的放矢。如今東海軍在技術層面上已經大大領先元軍,但受限于馬匹數量,在戰術機動性上仍差了一籌。若是元軍有心準備,那么趁海外旅頓兵城下的時候突然大舉來攻,是很有可能的。
“那就讓他們來攻吧!”高川豪爽地站了起來,“得讓他們知道,我們的依仗可不僅是槍炮而已!”
10月13日,博州,聊城。
“砰、砰!”
兩聲槍響過后,安條克復仇軍小隊之中的一名黑甲騎士應聲而倒。
隊長夏爾勃然大怒:“他們居然也有手槍!”
在他面前,剛剛擊倒了自己隊友的那名蒙古騎兵拉住馬頭,轉向東方揚長而去,只留淡淡的硝煙味隨風飄散。
今天,海外旅繼續行軍,到達了聊城東南,而安條克復仇軍作為旅中珍貴的騎兵力量,自然擔起了偵察的重任。騎士夏爾就是帶著五名騎兵隨從,往大陣北方查探過去,然后就與一隊蒙古輕騎遭遇了。
他們飄洋過海來到東方,坐騎卻并未一同運來,現在騎的是同盟軍提供的本地戰馬,屬于蒙古馬中的上等品,但相比西洋大馬還是差了不少。這讓他們有些不適應,但自恃有全身盔甲庇佑,因此見到數量相當的敵人后斗志高昂,夾起騎槍就沖了上去。
蒙古輕騎的坐騎也沒好多少,但他們常年騎的都是這種馬,熟悉脾性和騎乘技巧,因此輕松就避開了這些黑甲騎士的鋒芒,轉而玩起了拿手的騎射——是用手槍的東海式騎射!
由于東海軍的標桿作用,這些年來元軍也在不斷軍備升級,手槍也成為騎兵的常見裝備。雖然元人生產的手槍使用繁瑣、性能低劣,但至少也是火藥兵器,一個照面,就放倒了一個遠道而來的騎士。
夏爾他們雖然見友軍用火器見多了,但自己用不慣,再加上自恃有高傲的騎士傳統,仍然堅持傳統的騎槍近戰,所以在這種不對稱的交手中落了下風。
所幸對面有手槍的似乎就這一個,其余人還在拿傳統的騎弓射箭,對裝備齊全的安條克復仇軍造成不了太大的危脅。
夏爾把長長的騎槍往前一指:“繼續沖鋒,十字軍戰士不會輸給蒙古人!”
騎士們齊喝一聲,開始舉槍向蒙古輕騎扎堆的地方沖去。說起來也是造化弄人,他們在西邊和蒙古人還是盟友,到這邊就二話不說戰上了。
但他們即使全力加速,也很難追得上對面,更別說結隊行動時還沖不到那么快了。一見他們沖過來,蒙古騎兵們便一哄而散,又在他們的側面集結起來。
黑甲騎士調頭試圖繼續追擊,仍是無果。而且那個有火槍的蒙古隊長裝好了彈藥,又掠過來打了兩槍,雖然沒打中人,但卻中了馬,仍讓一名騎兵失去了戰斗力。
夏爾接連失利,意識到討不了好,再次率隊對蒙古騎兵發動了沖鋒。這次依然被避了過去,但他們卻沒有減速調頭,而是趁勢繼續疾馳,拉開距離后向南返回了主陣。
“數量不明么?”
張弘范看著最新的“報告”,啞然失笑。
經偵察,海外旅現在只知道南北都有元軍的游騎出現,可游騎背后又有什么就完全不知道了。當年張弘范還為蒙軍效力的時候,這種窘況經常在宋軍身上發生,現在居然落到自己頭上來了。
他看向周圍幾個營的主官——他們與他出身不同,全都是有軍方背景的東海公民——見他們仍是一副信心十足的樣子,不禁產生了疑惑。
他站起來,對高川抱拳道:“旅長,如今敵情不明,我建議我軍應當在土河東岸扎營,穩固根本,再圖進取。”
土河是后世所稱的徒駭河,自聊城東流過,不算寬,但渡河還是要費些功夫。海外旅前鋒的此岸營已經抵達了河東岸,正在收集船只準備渡河。可是現在偵察受挫,顯然不宜貿然渡河,還是先把營地修硬一點的好。
“有道理,是得先把土河控制起來。”高川對他贊許地點點頭,可臉上仍是一副和其他軍官一樣自信滿滿的表情,“但步子也不能太慢了,兩岸都要建一個營地,再在河上拉幾道浮橋出來!元軍要來救聊城就來救,我給他們來個圍點打援!”
看來他仍然是要銳意進取了。
張弘范心里打鼓,但看東海人這樣子,又覺得是不是有什么依仗,還是不說話了。
當日,他們收攏了騎兵,埋頭抵達了土河東岸,就地扎營,并在西岸建立了一個橋頭營地。夜里也沒有悶頭大睡,而是舉火將瀛山營、黑水營和古里營轉移到了西岸。
第二日天亮后,西岸營地已經能用肉眼看到聊城城墻了。東岸的此岸營渡到了西岸,會同已經在西岸的瀛山營、黑水營、古里營一起,向西邊的聊城進發。聊城守軍沒有大規模抵抗,四個營輕松抵達城下,圍三闕一,開始準備攻城陣地。
旅部仍然將騎兵派了出去,保持一個小規模的偵察圈,而參加過東阿攻城戰的河北營和南洋營分別在土河西、東岸營地留守。
聊城防御要比東阿縣完備得多,尤其是寬闊的護城河對攻城方造成了不小的麻煩,即使守軍不干擾,他們一時半會兒也渡不過去,暫時只能用火炮對付城頭的防御設施。而這就給守方爭取了不少時間,完全可以在炮擊的時候躲避,等到攻方渡河的時候再反擊。
因此第三日,海外旅發動了幾次試探進攻,都沒有多大進展。
第四日,他們費了不少功夫,把一批小船走陸路自土河運到了護城河上。
第五日,10月17日,他們再次開始攻城——可就在這日,突然有大隊元軍騎兵在土河東岸自南北兩方呼嘯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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