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5年,5月16日,通遼營地。
呂澤從北邊的磚樓中走了出來,穿的還是那身白色挺闊禮服,不過佩上了更多的綬帶和徽章,顯得華麗多了。他旁邊還帶著四野和勇敢旅的幾個軍官,同樣都穿上了繁復的軍禮服,都有些別扭不太習慣,但也確實能鎮住場子。
他帶人走到了升旗臺上,沒有立刻入座,而是舉起了一個酒杯,對兩側敬了一圈,先用漢語說道:“今日會盟,多謝各位前來捧場!”然后又用蒙語重復了一遍。
雖然口音有些奇怪,但眾人聽了親切,也很給面子地應和起來。
烏蘭更是帶頭喊道:“今日過來,吃首長的罐頭和酒,是我們的榮幸啊!”
其余人心中鄙夷,但還是很快跟上,一時間馬屁之聲不絕于耳。
呂澤擺手讓他們停下,帶人入席就座,又做了個“嗅”的姿勢,聞到了一點香味,笑著說道:“讓大家等了這么久,也該餓了,帶人,把肉都端上來!”
他身后一名準尉小跑著出去傳令了,很快,炊事班抬著八只烤全羊進入了會場中,香味四溢,引得眾人抽起了鼻子。
烤羊在草原上絕不罕見,炊事班中人多有牧民出身的,烤起來還算拿手。羊肉的肥瘦和燒烤的手藝只能說中規中矩,但東海人有從外界帶來的各種調味料,既有南洋香料除膻增香,又有海產調料增鮮,還有特產辣椒,使得烤出來的羊肉香味撲鼻,令人垂涎欲滴。
炊事員們端著羊先請呂澤等人切過,又端到兩側的客席上,分發給客人們。
很快他們走到了烏蘭面前在桌上放下一大兩小三個盤子大盤自然是盛羊肉的,而左邊小碟里裝著一些黃色的粉末右邊裝著一些紅色的。又放下一小瓶酒然后才把羊肉端過來。
烏蘭有些稀奇,沒有立刻割肉而是指著兩個小碟問道:“這是什么?”
炊事員不耐煩地答道:“蘸肉的,左邊是五香粉右邊是香辣粉不能吃辣的話別蘸太多。”然后又舉了一下手中的肉架示意他快些。
烏蘭心中惱怒,但不敢發作,于是從架上狠狠割下了五根肋骨來,放到盤子里切著吃了起來。
“玄玄乎乎的什么東西。”烏蘭扎著一塊肉聞著肉香口水直流,急匆匆地往辣椒碟里一搗,蘸得紅彤彤的,又迫不及待地塞進嘴里,“我看也沒什么特……嗷嗷嗷辣辣辣辣燙!”
阿拉騰一驚連忙拉住他:“烏蘭,怎么了不是中毒了吧?”
烏蘭大張著嘴,用巴掌直扇著順手抓起之前的罐頭,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糖水才緩過勁來:“沒事沒事就是辣了的太。阿拉騰,你也吃,也吃!”
“還吃?”阿拉騰猶豫了一下,最終忍不住食物的誘惑,割了一片肉,小心翼翼地在辣椒碟里蘸了一點,然后放進了嘴里,“這么可怕……咦?好吃啊!我這么香的肉可從沒吃過!”
周邊類似的情形還有不少,有人用力過度被第一次接觸的辣椒粉辣到,也有人卻分外受用這種辣味,大快朵頤。
呂澤饒有趣味地看著諸人百態,不覺得出乎意料。過了一會兒,他調侃道:“這羊肉可還可口?諸位盡管吃,稍后還多著呢!調料也別客氣,吃完了再添!啊,說起來,我們那邊有不少人嗜辣如命,紅彤彤的辣油火鍋都能直接抱著喝呢。能吃辣的可是好漢啊。”
聽他這么一說,下面不少人明明已經辣得受不了,還是硬頂著蘸辣椒粉吃了起來,一邊吃還一邊紅著嘴唇叫:“好吃,好吃!”
稍后炊事班又上了第二輪烤羊,還送了些新鮮炒菜上來。
肉菜吃過,呂澤又舉起了酒杯:“有了肉,豈能無酒?此酒是我從東海帶來的龍息酒,勁道霸烈,正適合各位好漢,來,各位不用客氣!”
說到酒,大家都來了興趣。草原好漢本來就好酒,之前就被酒香吊著胃口呢,早就難耐了,現在得到了行酒令,不少人當即舉起酒瓶,直接灌了下去——
“嗚啊,這酒像火燒一樣!”
這批酒是四十度的,比平時他們常喝的淡酒幾乎濃了十倍,猛然大口喝下自然如同熱水燙肚一般。現在他們的表情自然十分精彩。
倒是烏蘭剛才被辣椒坑了一把,沒敢立刻灌酒,而是先小口嘗了一點,然后就嘗出了味道:“好酒!干凈,烈,好!”
龍息酒經蒸餾提純,不僅酒精度高,而且沒有民間劣酒常見的雜質,還添加了一些香劑,口感要好上許多。當諸人學會了正確的飲酒法之后,很快被這種醇烈的美酒所折服。
呂澤點點頭,果然,烈酒“自古以來”就是征服游牧民族的利器。他舉杯又拱火道:“不用客氣,盡管喝。來人,再給各位頭人添酒!”
一瓶瓶的酒被送上桌來,很快眾人便酒酣面紅,精神上的拘束被解開,胡言亂語起來。
“好酒……真是好酒,以后要是能喝上這樣的酒,俺給首長就賣命了!”
“啊哈哈,呸,那乃顏整天就知道來索青壯索馬羊,哪有首長大方?”
“首長,俺有個女兒……”
一時間氣氛火熱起來。
呂澤舉酒杯抿了一口,然后小聲嘆道:“果然,酒席才是談正事的場合……”
他被全體大會委托來經略草原,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如果是想要深耕細作,徹底解決草原威脅,那肯定是不可能,別說他了,中原王朝幾千年來各種能人異士都沒解決得了這個問題。但如果只是在眼光可及的時間里將草原上零散的部落整合起來,保證十幾二十年安定,那還是很簡單的。
蒙古人是熱情的,也是冷酷的,是團結的,也是自私的。這不矛盾,畢竟這就是人性。沒有誰會天生純良或者邪惡,民族性格都是環境塑造出來的。
他們當然是熱情的,因為在茫茫草原上遇到外來的客人可不容易,而交流通常意味著外界的信息和貨物,自然要熱情迎接。但草原上隨時可能遭遇災害,陷入生存絕地,所以上面的人必須能做出冷酷的決定,才有可能長期生存下去。
同樣的,在陷入絕境的時候,他們必須協作才能生存,這使得他們很容易團結在強力領袖的旗幟下,不然也不足以成為中原的威脅。但同時草原上漫長的距離也使各部落之間容易相互產生疏離感,一旦沒有了團結的核心,就很容易分裂,甚至相互廝殺。這分分合合,在歷史上不斷重復著,一旦哪個大部落或杰出領袖出現,草原諸部就結成一個整體,如臂指使;相反若首領或核心部落失敗,那么這個整體很快就會分崩離析。
其中,團結抵達最高峰的,無疑就是一代天驕成吉思汗時代了。但那輝煌的時代早已過去,窩闊臺之后蒙古各部就開始分裂,一路到現在已經散得不成樣子了。現在,或者說歷史上的絕大多數時間,草原諸部都是封建分裂的結構:一個個部落就是一個個小共同體,部落內部頭人的權威最重,往往一言可以決定部落的去向;部落之外的結構比較松散,小部落通常會對大部落表示服從,但一旦大部落衰落,隨時造反也是分分鐘的事。
但反過來說,散容易,聚也容易。在這種情況下,東海軍作為一個強大的“部落”,顯然是有資格成為新的核心的。只要建立了核心,與各部落頭人聯絡好感情,那就很容易凝聚起來了。雖然也有內部不穩因素,但只要自身強大、節節勝利,誰會那么蠢站到敗者的一方呢?
這個方法別說現在好用,甚至到了21世紀都能用。就比如說法國在西非的殖民,就是靠法國總統去與非洲國家統治者建立私人情誼進而間接控制的。辦法沒有老不老套,只看好不好用哇!
現在呂澤就算走出了第一步。不過,只施恩也是不行的,還得有威才行。
他又領了一輪酒,然后說道:“現在有酒、有肉,但還缺了些什么,不如來段歌舞助興吧?”
眾人哪里會拒絕?當即叫好起來。
呂澤對身后一個準尉吩咐了一句,這個年輕人立刻離去了。
頭人們繼續吃肉喝酒嚷嚷著,不少人期待地看向出口——既然是表演歌舞,難不成是呂首長帶來的歌姬?早就聽說中原女兒水嫩,今日可得好好見識見識……
沒過多久,那個準尉回來了,還從外面帶了一隊人回來——但出乎大多數人的預料,這些人不是嬌滴滴的小姑娘,而是一隊魁梧的東海兵,其中還帶著幾個被捆住的人!
這幾個被捆住的家伙很快被扔在了兩排小桌中間的空地上。他們一副灰頭土臉的樣子,有人衣服扯爛了,有人眼角烏青,有人嘴角帶著血,但全部都穿著草原上常見的袍服,扎著小辮,還哼哼唧唧著。
氣氛突變,頭人們的酒意突然被嚇了個半醒。
阿拉騰往里面一看,細細辨去,很快認出一個熟人來:“紹布,怎么你在這兒……等等,出什么事了你?”
他驚訝地看向上首的呂澤。據他所知,這位紹布同樣是投靠了東海人的一個部落族長,怎么會被這般折磨,難道首長們要翻臉了?
這時旁邊的賓客們也逐漸把這幾個俘虜認了出來“塔拉,你犯事啦?”“烏恩,莫不是你……”“八音,當初我就勸了你,你蠢!”
會場中混亂了起來。
“砰!”隨著一聲槍響,繁雜的聲音消失下去,呂澤站起身來。
頭人們愕然地看著他,兩股戰戰,如果說剛才是半醒,現在就全醒了。
呂澤咳了一聲,板著一張臉說道:“各位不用擔心,這幾個家伙跟你們不一樣。他們收到會盟令后,沒有第一時間趕來,反倒推諉避讓,甚至還有想著帶部落逃離的——這就是背叛!所以,在你們歡樂聚會的這幾日,我們的東海鐵騎主動出擊,將他們捉了回來——”
他順手把一柄餐刀朝會場中間扔了過去,然后喊道:“這就是他們的下場!”
眾人聽了他得話,又看看場中的俘虜,又驚又懼又后怕。這幾個家伙可是天南地北隔著幾百里啊,居然被同時捉來了,東海軍到底有多厲害?還好當初老實來了,不然今日不也就被捆在這兒了?
想到這里,場上頓時爆發出了一陣恭維和表忠心之聲,同時對這些叛徒惡毒地咒罵起來。而俘虜們有的仍然硬挺,有的卻不住求饒起來。
呂澤滿意地點點頭,然后揮手道:“拖出去,行刑!”
很快,將俘虜帶進來的東海兵又把他們拖了出去,過了一會兒,就聽到外面啪啪幾聲槍響傳來,眾人的臉色不禁白了。
呂澤呵呵一笑,又舉起了酒杯:“一點小插曲,不要管他們。來,各位,繼續吃酒,吃肉!吃飽了酒肉,我們就要西征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