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5再鑄鼎  第802章 暗流

類別: 歷史 | 兩宋元明 | 1255再鑄鼎 | 修改兩次   作者:修改兩次  書名:1255再鑄鼎  更新時間:2020-12-07
 
華夏元年,8月17日,南蒲甘,大光。

大光城,也即后世仰光,乃是蒲甘國南方臨近海岸的一座城市,因城中的瑞光大金塔而遠近聞名。

多年前,因對方的冒犯,元軍南伐蒲甘,蒲甘兵不堪一擊,蒲王南逃至大光,尋求西洋公司的庇護。在得到蒲王許諾的一系列優厚條件后,西洋公司出兵止住了元軍的南侵,又與元人達成密約,雙方各扶持一個蒲王,劃分邊界各自統治。

這些年來,元人和東海人表面上在南北蒲甘互相對峙,但實際上關系還不錯。畢竟他們都是趴在蒲甘人頭上發財,沒有利益沖突,私底下還經常交換些好處,建立了溝通渠道。

前陣子,西洋公司在大光的商站突然收到了元人送來的消息,說太傅陳嵬有大事相談,想私下訪問大光。事關重大,大光商站立刻報了上去,上面對此也很重視,將當年處理過蒲甘事務的章愷從西洋市緊急調去了大光,處置此事。

此時,在大光城中一棟新修的四層高樓中,章愷站在四層的會議室向北看去,就見到一行樸素的船只沿著城北的河流從西向東逐漸接近,然后停入了碼頭之中。

“準時到了……好,就讓我看看,元人是在打什么主意。”

不久后,一行人從船上下來,然后乘上西洋公司派去的馬車,沿著城中新修的道路進入城中,又來到這座大樓里面。

又過了一會兒,陳嵬便被帶上了四樓,送到章愷面前。

章愷立刻換上一副職業性的笑容,對陳嵬稍一打量,便走上去迎接道:“平日間與同事們煮酒論天下英雄都說元國無人唯有陳太傅當得起青年才俊。今日一看,果然名不虛傳啊!”

陳嵬一愣然后也謙虛地回道:“哪里論起青年才俊,我國之安童丞相、伯顏平章更要勝過在下許多。”然后他抬頭看著章愷,贊道:“倒是早就聽聞章子和大名當年智間蒲甘一手策劃了南北兩分,后又在印度動輒廢立土王,威震西洋,有班超王玄策之風實在佩服!”

說完他左右看了看會議室內的布置,又說道:“當初我發出密信的時候,本以為得耽擱月余才能成行,沒想到貴方雷厲風行,數日間便得以見到子和兄。華夏國縱橫天下果然自有獨到之處啊。”

“謬贊了,只是一點日常工作而已。”章愷呵呵一笑然后請他坐到會議桌的一邊,自己坐到另一邊開門見山地問道:“不知陳兄不好好在長安享福,卻來了蒲甘這窮鄉僻壤是有什么要務么?你我畢竟是敵國之人勢不兩立該說清楚的還是說清楚的好。”

長安早已易手,他不可能不知道,現在提起顯然是在揶揄元人。不過陳嵬裝作沒聽見,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說道:“敵國確實是敵國,勢不兩立卻未必……”然后他輕嘆一聲,對著章愷一低頭,道:“今日我來,是想為大元求個情,希望華夏能高抬貴手,放我國一馬。”

“呵。”章愷嗤笑出來,“此時元國失卻四都,退避蜀地,已如甕中之鱉,為什么要放過?憑什么要放過?”

他又看了看陳嵬:“倒是陳兄你,雖是元人,卻向來沒有什么惡名,要是想尋條出路的話,我可以幫著安排一下。”

陳嵬一拱手:“章兄的好意謝過了,但在下畢竟是元臣,不會另投二主。”然后抬頭道:“章兄莫急,先聽我一言。我的提議,確實是想為大元爭取一分喘息之機,但是對華夏國也是有好處的。”

章愷無所謂地笑了笑,陳嵬慎重地選擇語句,慢慢說道:“我雖是元人,卻也不得不承認華夏革故鼎新,乃是天命所歸。只是自古以來,歷次改朝換代,皆要戰火四起、生靈涂炭。戰事停歇后,國力損耗,疆土也不復盛時,須得休養生息數十年才能再度出擊。據我聽聞,貴國諸位國公皆是有大志之人,胸懷四海,絕不會滿足于此。依我看,這次天下大局與以往歷次都不一樣,也確實該有一番新氣象才對。”

章愷喝了一口茶,道:“所以,新氣象就是放元國一馬?”

陳嵬道:“是,也不是。子和兄久居海外,自然比我更知道天下之大。中原之地只是天下之東的一隅,往西還有高原、有大漠,再往西還有印度、有大食、有泰西諸國,說不定再往西還有更多土地。這么看,只為中原之地拼生拼死,格局未免就嫌小了,真正的猛士,便該向外求取才是。夏國早十幾年前便在海外布局,為的也是此圖吧。只是貴國實力再強,面對如此之大的天下,恐怕也不能面面俱到。既然如此,何不讓同出中原的大元為王前驅,效犬馬之力呢?”

“噫……爾等這是想要稱臣?”章愷聽了之后略微驚奇,心中不斷盤算著得失。過了好一會兒,他沒有直接接受或否定,而是反問道:“這不管對哪國都是大事,據我所知元國朝堂之上是有不少死硬派的,陳兄又怎能一言而決?”

陳嵬也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撥弄著手上的茶碗,反問回去道:“如果大元朝廷真的上下一心,向華夏稱臣,華夏會接納嗎?”

章愷眉頭一皺,略作思考,然后答道:“這不是我能決定的,必須報回去由國公會決斷才行。但就我個人的看法,元國重臣多為戰犯,罪惡滔天,不可能隨便放過,即便爾等想要稱臣,也必須將他們一網打盡交由我國審判才行。可是,這些戰犯位高權重,可以說他們就是元國朝廷的意志,又豈會隨便自投羅網?所以,陳兄之前所言不是沒有道理,但多半是行不通的。”

“說的不錯,如今朝中盡被無能無恥之徒占據,看不清天下大勢,大元敗壞至此,也跟他們脫不了關系。”陳嵬雖是如此之說,但卻露出了笑容。“但是,誰說他們就能代表大元了?”

章愷又愣了:“他們不代表大元,難道你一人就能代表了?”

陳嵬哈哈一笑,道:“當初宋國的賈丞相帶著一個黑皇子就能在靖安府開創一個新朝,如今我是太傅,輔佐皇太孫,又如何不成?”

章愷忍不住一拍桌子,這陳嵬是想造反啊?

呃,不過,他造元國的反,那不正好嗎?

他平靜下來,對陳嵬問道:“你,有什么打算?”

陳嵬答道:“如今大元在中原敗局已定,我也無意繼續頑抗王師,準備盡量集合殘部,退避西南。接下來,我意圖越山西進,謀圖在印度之地再開拓一番事業……不知這可會妨礙貴國的謀劃?”

章愷面不改色,心中卻不能說不震驚,此人所圖不小啊!

他對陳嵬做了個手勢,然后思考起來。

印度在現在并不指代一個國家,而是一個地理名詞,指的是喜馬拉雅山之南的印度次大陸。在這片土地上生活著大量的人口,他們按地理和化分隔成一個個大大小小的國度,日復一日過著傳統的生活。

在西洋公司進入印度之前,印度諸國呈現一超多強的格局,最為富庶的印度河和恒河流域由強大的德里蘇丹國占據,其余地區各有中等土邦和一系列小國。而西洋公司的降臨給印度局勢增添了巨大的變數,目前南印度的龍脈高韋里河已經被夏人占據,周邊地區也建立了強大的影響力。

不過,畢竟西洋公司只是外來者,與本土遠隔重洋,能投射的力量有限,經營的時間也不夠。他們在印度建立的勢力范圍不小,但真正實控的只有幾個城市商站,其余地方大多是委任傀儡間接治理。

目前,西洋公司正在恒河口的孟加拉地區開拓,章愷之前就參與這方面的工作,了解得很清楚。恒河沿岸土地肥沃、人口眾多、物產豐富,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富庶之地。恒河入海口自然也關系到天大的財富,若是能在當地建立據點,逐漸拓展勢力范圍,必定能獲取豐厚的回報。但這一地區剛剛被德里蘇丹國征服不久,局勢復雜,牽一發而動全身,萬一處理不好招惹到了德里四十家,輕則影響貿易,重則是又一場戰爭,不可不慎重。

元人若是從蒲甘進入印度,沒多久就會觸碰到孟加拉一帶,為這個熱點地區帶來新的變數。

“但這個變數……是好是壞呢?”章愷喃喃自言自語了一句,然后繼續思考。

最壞的情況,是元人割據一方,然后投靠德里蘇丹國,與他們共同對抗西洋公司。但這幾乎不可能,一來元人想建立足夠大的基本盤,必然會與德里起利益沖突,二來德里蘇丹也很難會信任這些外來者。相比之下,兩者發生沖突兵戎相見的概率反而要高上許多,如果是這樣的話,西洋公司說不定就可以渾水摸魚……

這么一想,他感覺豁然開朗,再一盤算,信心又足了不少。略作權衡后,他抬頭對陳嵬問道:“確實,內耗沒什么意思,不若向外開拓,若是陳兄能做成此事,倒也不錯。但事情不能光靠一張嘴說,現在仍是你我二國大戰之時,你想要讓我軍放你們一馬,可你又能為我們做些什么?”

陳嵬放下已經半涼的茶杯,笑道:“其實貴國并不需要多做什么。夏軍神勇無比,征漠北、入關中,自然所向披靡。但打天下易,治天下難,你們一口氣吞下這么多土地,總需要些時日慢慢收服民心、派遣官吏治理吧?將攻勢暫歇一陣子,回頭鞏固新得之土,對夏國也是有好處的。在此期間,我會盡可能說服皇帝,將巴蜀和湖廣的兵力抽調到云南、蒲甘來,不給夏軍礙眼。而且……”

他突然一停頓,然后換了一副面孔,生冷狠厲地說道:“等到時機成熟,我便昭告天下,指稱安童、張易等戰犯犯上作亂,軟禁皇帝私發政令,倒行逆施,乃無禮無義大奸大惡之徒,只要是大元義士皆可誅之!”

然后他又一嘆,對東北方向拱一拱手,低聲道:“然后,再擁立皇太孫為新帝,哦不,新‘王’,向華夏稱臣,請求夏軍出征巴蜀,蕩平宵小,救出太上皇。”

章愷靜靜聽完,然后哈哈一笑,鼓起掌來:“好,有魄力!”

按他這個方案,就是把之前被夏國宣布為戰犯的元朝舊臣作為膿瘡割掉,把元國這個殼子洗干凈拉出來。一方面,現在盤踞成都的那個元國朝廷失卻許多兵力和正統性,未來夏軍想徹底清除他們就簡單了許多;另一方面,陳嵬也能帶著一部分精干力量,輕裝上陣重起爐灶,在異域開創一番新事業。這可謂兩相得益,但還有一個問題,憑什么能成呢?

章愷對著陳嵬看了一會兒,然后突然輕聲問道:“這可是忽必烈的意思?”

這個陳嵬雖然能力卓絕,但也不像是能靠自己一人完成這么大一場陰謀的樣子,但若說是背后有高層背書,為的是給元國保存一道骨血,那就說得過去了。

陳嵬沉默不語了,回憶著之前燒掉的那份帛書,許久之后才一嘆氣,也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含糊地說道:“陛下向來是英明的,只是受奸人所迫。而且,他得身體也不好……”

章愷呵呵一笑,道:“確實,確實,懂的都懂……這么說,這個提議倒不是不可以議,只是到現在為止,陳兄全是空口無憑,該讓我們如何取信呢?”

“我可立下書,用玉璽加印,如果背約,貴方公布出去,我在大元便身敗名裂沒法做人了。”說完,陳嵬猶豫了一下,一咬牙,然后說道:“對了……當初黃河大決之前,貴國派駐長安的永福酒樓收到過一份密報透露此事,你可以報給你的上級問一問。”

“竟有此事?”章愷一驚,然后很快反應過來:“當時是你通報的?”

陳嵬一苦笑,擺手道:“不提了,算起來,這也是瀆職不忠之舉。”

章愷思緒萬千,喝了一口茶,心中沖突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向陳嵬拱手道:“不管前后其余人事如何,至少陳兄此舉是救了一些百姓的,請受在下一謝。”

然后,他又端茶道:“既然如此,我便把今日你我所談原原本本報上去,由上頭決斷。不用擔心,電報瞬息萬里,我想這個決斷不會耗用多少時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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