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長安縣衙到了。”阿黃提醒。
秦瑯抹了把臉上太陽曬出的汗水,趕緊跳下馬。
長壽坊原名廣恩坊,因為隋時避諱楊廣之名改為長壽坊,在朱雀門街之西第四街街西從北第八坊。
北面隔著懷遠坊便是西市,西市東便是雍州府所在的光德坊。
站在長安縣衙的大門前,秦瑯心情有些激動,剛被秦瓊趕出家門,便來這里上任,未來暫時只能以這里為家了。
“衙門重地,閑人走開!”
兩名皂衣提著棍棒過來喊道。
阿黃上前,“你們這些狗奴瞎了眼,這是新任長安縣尉秦少府,還不快來拜見上司!”
衙門中,縣令被稱為明府,故一般縣尉則被稱為少府。
兩名皂隸半信半疑的打量著秦瑯,雖說他長的挺高大威武的,可那眉眼間還是透著稚嫩的,尤其身上還穿著短衫,倒像是哪個府上的仆從隨役。
“屁的少府。”兩個皂隸雖然臉上勉強露出笑容,可心里卻在罵娘,不過長安這地方,權貴遍地走,官員多如狗,所以他們也不太敢確定,不敢貿然得罪,“還請上官出示告身。”
阿黃卻狗仗人勢,“你們幾個狗奴有何資格敢查看我家三郎告身?還不趕緊通知衙內來迎接!”
秦瑯上前兩步,推開阿黃,微微笑道,“本官新來乍到,諸位還不認識也是正常。”說著,他便把自己的那封吏部簽發的官員告身拿出。
兩人皂隸一看那黃麻紙,便知道大概是真的了,等顫微微的接過,打開一看,首先就掃了眼最后面的那個‘尚書吏部告身之印’,看到那幾個字,連腳都有些顫抖了。
再匆匆掃了眼前面,確認無誤,當即雙手捧還。
“請秦少府恕小的們狗眼不識泰山,剛才多有沖撞。”
別小看這么一封告身,可是極重要的官身證明,大唐任命官員,經考核合格后,得報由尚書仆射同意,再報告門下省,由給事中讀其考查情況,黃門侍郎檢視,侍中再審查后上報皇帝,最后由主管的吏部執行。凡授官者自各種途徑出身以至公卿皆給以憑信,要加蓋尚書吏部告身之印。
沒有這張紙,就不是正式委任授職。
雖然秦瑯也不知道李世民手段如何了得,居然在短短時間里,就把這流程走了一遍,給他弄來這份告身,但這絕對是貨真價實的。
“小的立即入衙通報。”
片刻之后,入衙皂隸便帶來了衙中官吏們。
本來長安有六個縣尉,因此新縣尉上任也不算什么大事,但剛才皂隸一稟報,縣令卻立即召集全衙中的官吏,立即停下手頭事情出來迎接。
這讓一眾官吏都很是意外,可等到了外面見到新任縣尉只是個毛頭小伙后,他們就更意外了。
“剛才雍州府高治中派人過來傳信,說今日會有一年輕俊杰到任,我可是百般期待啊,現在一見,果然是年輕非凡,十分俊杰,更料不到,原來這位俊杰竟然是翼國公之子,將門才俊,歡迎歡迎啊。”
長安縣令看著三十多歲,一身緋袍在身邊的那些綠袍中很是顯眼。緋袍,這可是五品以上官的官袍服色,又稱通貴之色。
一通寒喧后,大家算是正式認識了下。
秦瑯這才知道,這一身騷粉的長安縣令居然是個正五品上的職位,至于這縣令的名字更令他意外,居然是許敬宗,原為秦王府十八學士之一,前不久秦王府幕僚紛紛被外調,許敬宗出身高陽許氏,少有文名,父親曾是隋朝禮部尚書,因此被授為長安縣令這一要職。
說到底,他跟秦瓊都曾是秦王府的同事,就算現在,許敬宗也依然是秦王黨的人,他之前又剛收到雍州治中高士廉的特別交待,要他特別照顧下這小老弟,見面之下當然是十分熱情客氣的。
不過秦瑯知道許敬宗這個人,倒不是因為他是名門士族之后,也不是因為他很有文才,主要還是因為許敬宗歷史上可是武后時期的宰相啊,而且還留下了奸相之名。
不過現在嘛,大家都是同一條戰線上的,自然是十分親切。
長官如此熱情,再加上秦瑯畢竟還頂著個翼國公秦瓊之子的名頭,哪怕他只是秦瓊庶子,可剛進衙門,也還是受到大家的一致熱情迎接。
縣衙西廊廡下,許敬宗特意早為秦瑯準備好了他的公房。
一間很寬敞的房屋,里面書案筆墨等一應俱全,“老弟對這可還滿意?”
“挺好的,不知道今后我分管哪塊,是不是讓分管的官吏胥役等來見個面?”秦瑯問。
許敬宗笑著道,“高治中跟我打過招呼,說的挺詳細的,老弟你以后呆在長安縣衙,不用勞心什么雜事,安心呆著就好。”
“既然任了這長安縣尉,總的做點事嘛,也當是鍛煉鍛煉好了。”秦瑯卻有些不甘心只是來這里掛個職做個聯絡員而已。
“呵呵,年輕人就是有干勁,好。”許敬宗笑呵呵的應道,這人雖一身緋袍,也是上官,可跟秦瑯相處卻沒半點架子,總是笑瞇瞇的樣子。
一會功夫,長安法曹參軍事、長安法曹佐、法曹史、還有法曹書吏等,最后便是統領不良人的不良帥,以及幾班衙役班頭等。
還別說,本來很寬敞的縣尉公房里,居然一下子擠的滿滿當當的,也是,畢竟是京城的縣衙,好歹也是管了半個長安城的。
“拜見秦縣尉!”
一眾人一起叉手拜禮。
秦瑯回了一禮,“某年輕才淺,原是左勛衛,新釋褐出仕,外放長安縣尉,以后我就是長安捕賊官了,今后要多勞請大家幫襯。”
長安有六個縣尉,比起上縣的兩個縣尉足足多了四個,秦瑯這個縣尉專判法曹,而法曹又是主管刑訟監獄捕賊的,故此他這個縣尉也被稱為捕賊官,更側重治安這塊。
他負責捕賊,主要手下便是法曹和不良帥。他是總管,法曹是具體主管,相當于公安局長了,至于不良帥,這算是一個特殊編制,屬于流外吏,不入品官之列,他統領的是不良人這一群人,這是比較特殊的一個群體。
唐代此時的衙門里,沒有明清時的那種三班衙役,此時的衙役都還只是官府對百姓的一種雜色之役,就是百姓輪流到衙門里來當差辦事。正因此,這些百姓出身的衙役便并不專業,尤其是流動性大,一般來當一兩月差就回家了。
而衙門里畢竟有捕盜輯盜這樣的職責在,這就需要十分專業性的人員,于是最后便有了不良人這群人。
其實說到底,不良人就是明清時的快班捕快,專職輯賊捕盜這一塊的。他們多是長安街坊市面上的一些地頭蛇,本是游俠無賴地痞等,路子野消息靈人脈廣而且也機靈有手段,故被官府征召為不良人。
縣衙除不良人外,還有白直、執衣、仗身、力士等,這些其實就是相當于明清時衙門里的壯班、快班等,由官府征召民間百姓輪流服役,負責的就是給官員護衛開道,審判時站立大堂兩側、維持紀律、押送囚犯、執行刑訊,以及把守倉庫、監獄、巡邏道路等。
相對來說,不良人所負責的這塊專業性更強,所以他們就不是普通的征召百姓輪流做役,而是專門征召那些人脈廣手段強路子野的人,而且一般都是長期性而不是臨時性的。
因此不良人是有錢糧的,而其余的白直、執衣等都是做義務差役。
法曹參軍事姓李名楷,在一般縣里法曹只是吏職,而在長安他是九品,不過雖然品級低,這人卻來頭不小。
他是靈州行軍總管李靖弟弟李客師的第四子,原是國子監學生,釋褐便是這長安縣法曹參軍,他長的高大魁梧,有其伯父之風,當年李靖初次任官,則是長安縣功曹。
不良帥魏昶,卻是個頭不高但很粗壯,一襲皂袍,腰間挎把橫刀,臉上有道疤,眼神里透露著滄桑故事的人,一看就是個老江湖狠角色。
長安街面的治安,尤其是緝賊捕盜主要靠這些不良人,以及隸屬于左右侯衛下的武侯。
“魏帥,長安縣捕盜輯賊,多靠不良人兄弟們在街面上辛苦。”
“秦少府客氣,捕盜輯賊,維護治安,這本就是我們這些不良脊爛的職責,我們這些人也沒什么其它本事。”魏昶對秦瑯的客氣,似乎并不太買帳,言語之間也沒怎么把他這個新上司放在眼中。
有脾氣,不過這樣的人一般都是有些本事的人,反正在他們眼中,秦瑯這樣的勛戚子弟年紀輕輕就出任縣尉,靠的也都是投的胎好,而不是自己的本事,而他們那些人,雖然辛苦拼命,可就因為出身差,所以不良人一輩子也沒有出頭之日,就如他魏昶干了幾十年不良人,干到長安縣不良人的頭領不良帥也到頭了,可連入流都不曾。
不良帥雖有個帥字,可卻連從九品下都沒入,只是個流外吏。不良帥的帥與府兵中的旅帥、隊率其實也沒太大區別,他手下也確實管著一百多號不良人,當然,長安城大,每個不良人其實都還有一群幫閑、眼線等,因此雖只是流外小吏,可不良帥魏昶在半個長安城,其實也還是有些份量的。
只是仕途是沒指望的,故此他眼里還真不太瞧的起秦瑯,也不愿意怎么刻意巴結。
“阿黃!”
秦瑯招手,讓他取來一條金鋌。
金燦燦的黃金鑄成豬腰狀,一鋌十兩。
看到秦瑯把一錠金鋌遞到面前,魏昶倒是愣住了,這新官上任,下面一般要孝敬,可從沒見過新官上任一見面就給下屬金子的。
“知道兄弟們挺辛苦的,現在天又熱,這十兩金錠拿去分發給不良人兄弟們,就當是喝碗涼茶,再買兩雙鞋子的。”
“這?”魏昶看著遞到面前的金子,接也不是,不接也是。
“拿著,你也知道我秦瑯國公府出身,手里不差這點錢,而且我秦瑯這人吧,別人給我面子,我便送人金子。你不拿,就是不肯給我這個新上官面子。”
魏昶不由的輕笑,這紈绔行事還真是出人意料,十兩黃金呢,如今黃金值錢,就算現在糧食貴重,匹絹易斗米,這錠黃金都能買六十多石米,長安縣百來不良人一起分,一人都能分上半石米了。
“魏昶代不良人兄弟們謝秦少府賞!”魏昶接下,對秦瑯的態度也微微有些好轉,臉上笑容倒沒那么僵硬了。
那邊秦瑯馬上又遞給李楷李德謨一錠十兩黃金。
“給咱們法曹其它服役的白直、執衣、仗身、力士等兄弟也分發點茶水錢。”
李楷也算是關隴將門出身,他到長安縣做法曹已經兩年了,算是已經融入進來,但秦瑯這種揮金如土的行為,還是讓他覺得有些不太自在,“怎么能讓少府破費?”
“替兄弟們收下,回頭幫我分賞。”
······
“三郎,沒聽說過新官上任給屬下散錢,還一下子就散了二十兩黃金的,這錢都夠在長安買一棟大宅院了。”老馬頭有些心疼。
“心疼什么,反正這金子也不是我的,再說了,這錢撒出去效果不也還可以嗎?”
“三郎你可當心點,這不良人雖說為朝廷征用,主要負責緝拿盜賊逃犯,維護治安,可這些人都是有惡跡者,都是犯過事但不算嚴重的人,多為草莽,混跡于市坊,三教九流都結交,人脈廣消息靈,可路子寬手段也野。這些人一個個奸滑似油,沒幾個好家伙。”
秦瑯笑了笑,他豈不知道這些,但他看重的就是這些人路子寬手段野人脈廣。雖然李世民只是讓他來這里掛個職,充當個聯絡員,但他卻是想要借此機會,認真干點事情出來的。
“這金子嘛,本來就是那位給來收買拉攏人的。”
“可只怕三郎給了錢,他們得了好處還會罵三郎錢多人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