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九年,六月初四。
清晨。
秦瑯遙遙便見玄武門依然緊閉,提起的心終于松了下來。
城上烽煙還在燃燒著。
他猛勒坐騎。
豹子頭人立而起,嘶鳴連連。
秦瑯高高舉起右手。
身后秦用、老黃、魏昶、林三、劉九等人紛紛勒停坐騎,一千余人馬也都減速緩行,漸漸在他身后停了下來。
“玄武門還關著。”
“可城頭上烽煙燃著。”
“看這城下,死了好多元從禁軍。”
雖然城頭城下幾支兵馬都是打著大唐旗號,穿著大唐的鎧甲,但不同的軍隊袍服還是有些細微區別的,比如北門屯營是天子元從禁軍,他們并不隸屬于南衙的十二衛四府,他們的軍袍鑲著條金色的邊線,很是明顯。
東宮的六率和長林兵則是鑲銀邊的,至于齊王府的鑲黃邊,秦王府的鑲黑邊。
倒在地上的,多是鑲金邊的北門屯營天子元從禁軍。
秦瑯在馬上仔細觀看對面,最后得出結論,雖然支持秦王的北門屯營兵已經敗了,東宮和齊府兵暫贏一陣,可好在玄武門依然控制在秦王黨手里。
“停止前進,列陣!”
相比起那些裝備精良的東宮兵、齊府兵,匆匆趕到的秦瑯他們這邊,人數處于下風,裝備更無法相提并論。
秦瑯沒打算直接猛沖。
“三郎,我建議暫且后退,我們只要在后面盯著,他們就無法全力攻打玄武門,咱們只要拖住就行。”秦用提議。
那邊劉九提著金背大刀不屑的道,“正當一鼓作氣殺將過去,殺他們一個落花流水,還退什么?你難道不知道現在全憑著一口氣在,若是這一退,只怕士氣俱無,再難對戰了。”劉九是造過反帶過兵的,深知后面這群人根本就是臨時組織起來的烏合,現在這一退,估計就以為敗了,再無戰心了。
秦瑯點頭。
“我們不退,也不攻,就在這列陣。有盾牌的頂在前面,操長家伙的隨后,有弓弩的在中間,有馬的護住兩翼。”
魏昶瞧了瞧身后這群拿著五花八門武器,連衣服都是亂七八糟的千把人,擔憂的道,“東宮兵精銳,尤其是那些長林兵,不少是幽州鐵騎,若是他們一沖,只怕我們就要潰散。”
“殿下的玄甲騎就在附近,馬上就到了,我們只要堅持一會就行了。”
秦瑯雖年輕氣盛,但也不蠢,敬君弘和呂世衡這兩位中郎將都已經倒下了,他可不認為自己身后的這群人比天子元從還厲害,起碼天子元從裝備方面更好,人家訓練也更充足。
正常情況下,秦瑯確實應當率兵暫退。可劉九說的也有道理,這種烏合之眾只能前進不能退,一退就可能是崩潰。
打順風仗是沒問題的,可他們承不了壓。
只能在這里盯住。
“魏帥,你讓兄弟們在后面高呼,就說右武候涼國公安大將軍奉秦王教令前來討逆平賊,令東宮與齊府等兵將莫要再助紂為虐為虎作倀,讓他們趕緊退下。”
“林兄,你讓手下兄弟們在另一邊呼喊,就說雍州高治中奉秦王教令前來勤王靖亂!”
“阿黃,你帶些人在后面喊,就說左武候大將軍劉公奉令前來靖亂!”
“義兄,你十幾騎往陣前跑一圈,就說奉天節將軍、左衛將軍、上柱國翼國公秦大將軍之令,前來靖亂!”
······
片刻之后,秦瑯這邊,各種喊聲四起。
玄武門下。
謝叔方、馮詡、馮立三將聚在一起。
“右武候大將軍安興貴、左武候大將軍劉弘基、左衛將軍秦瓊、雍州治中高士廉······”
“高士廉是秦王妻舅,他投了秦王倒不意外,可是安興貴和劉弘基怎么也投靠了秦王府?”
“那個秦瓊不是已經轉投太子了嗎?”
幾個人面面相覷。
“安興貴可向來是陛下的人,劉弘基也是陛下的人啊。”
“我看他們早已暗中倒向秦王,否則這些人馬如何能過的了芳林門?”謝叔方皺眉道,左右武候衛負責長安皇城、外城街道巡警,并負責各處城門值守,這是極緊要的位置,早前由秦王身兼此兩要職,后人陛下選用安興貴和劉弘基分別擔任,想不到這兩人居然早投了秦王。”
“那現在怎么辦?”馮立擔憂的問。
“他們若都倒向秦王,只怕馬上就會有更多的兵馬趕到了。”
謝叔方提出自己先前的建議,但馮氏兄弟拒絕。
“那就只有戰了,趁他們新到,立足未穩,人數也不多,咱們分兵掩殺過去,滅了他們。”
很快,雙方議定。
謝叔方率領齊王府兵回頭攻打趕到的秦王援兵,由馮氏兄弟率領東宮兵繼續圍攻玄武門。
一千五百余齊王府兵分成了三個方陣,緩步逼來。
謝叔方騎銀馬,執銀槊,一身銀甲。
他躍馬陣前,高聲喊道。
“吾乃冠軍將軍謝獻武后人,齊王府左車騎將軍謝叔方,對面何人,可敢報上名號?”
秦瑯坐下的豹子頭不安份的在刨著地,秦瑯披三層厚甲,手里也提著桿馬槊,“謝獻武何人?”
旁邊秦用答道,“謝獻武便是當年東晉組建北府兵,淝水大戰中為前鋒大敗前秦軍的謝玄,謝安之侄也,后進號冠軍將軍,死后謚獻武。這個謝叔方早在陛下起兵之初便投到齊王麾下,是齊王麾下第一猛將,當心一些。”
秦用盯著遠處謝叔方,手早已經按到了腰間的兩把大錘之上,十分警惕。
劉九提著那把大刀,“謝玄之后?看來應當有些本事,不過我倒想去會會他。”說完,一拍馬,也不待秦瑯同意,便徑自出戰。
秦瑯看的直搖頭,這兩軍交陣,怎么還弄成了走馬斗將了?
劉九縱馬提刀而上,那邊謝叔方大叫一聲來的正好。
“來者何人?謝某馬槊不挑無名之輩!”
劉九哈哈大笑,“你可聽好了,爺爺便是離石胡太子王劉九是也!”
謝叔方冷笑兩聲,“原來是你這個死囚,想不到居然出來了,既然你來找死,那我就送你一程!”
兩人騎馬對沖,刀槊相交。
幾個回合后,居然不分勝負。
倒時將遇良才棋逢對方,殺的難解難分。
秦瑯在后面看的津津有味,“你說這個謝叔方很厲害?”
“嗯,比阿郎自然是要差些,但也差不遠的。”秦用點頭道。
“想不到這個劉九如此彪悍,他能跟謝叔方打平,那說明他的武藝也很強。”
秦用不以為然的道,“劉九若單論武藝,當還在謝叔方之上,只是他被關押許久,還沒恢復。但為將者,武藝并不是最重要的,若只是一隊頭旅帥沖鋒陷陣,自然是得勇悍,可若為將,則需要更多的是統帥之才能,是排兵布陣是臨機決斷,是戰機的審時奪勢。這方面,劉九肯定是不如謝叔方許多的。”
“我看不然,若謝叔方真的聰明,就不會在這里斗將了。”
“也許謝叔方本來只是打算來個陣前斬將奪旗,好鼓舞士氣,只是沒料到劉九這么厲害罷了。”
謝叔方與劉九打了數十個回合,見斬不了對方,也便不再糾纏,他打馬回到本陣,然后喝令兵馬緩陣壓上前來。
劉九不敢硬沖長矛步陣,打馬回來。
“他娘的,這個謝叔方沒種。”
“劉兄辛苦了,且回去歇息一下。”秦瑯笑著稱贊了劉九幾聲神武。
“義兄,玄甲騎還要多久能到?”他有些沒把握的對秦用苦笑,“我怕我們撐不了多久。”
“翟長孫將軍統領五百玄甲騎一千天策親兵,應當就在這附近不遠,應當快到了。”秦用也只能如此道,翟長孫是玄甲騎最初的四大統領之一,當年玄甲騎建立后,四位統領分別是秦瓊程咬金尉遲敬德和翟長孫。
秦瓊從渭水大營秘密派翟長孫統一千五百人過來,這是戰斗力的保障。
只是這烽煙燃起許久了,也沒見來。
突然,秦用閉嘴,豎起耳朵仔細聆聽,最后他跳下馬,把箭壺摘下放在地上,然后把耳朵貼在上面聽。
“你聽,有兵馬在附近行軍,是騎軍,在奔馳,數量不少于五百,距離此地很近了。”
“難道是玄甲騎兵?”秦瑯振奮。
玄甲騎兵可是為大唐征戰天下的李世民親創的一支精銳騎兵部隊,當年李世民征戰,每戰都身披玄甲之為前鋒,所向披糜,無所不破,經常能夠將十倍于已的敵人擊潰。
玄甲騎是一只身披黑色鎧甲騎黑色戰馬的輕騎兵,為騎兵之中的選鋒。玄甲騎身四方部隊中精選驃騎,最擅長的就是埋伏、突擊,不論是側翼突擊還是正面沖擊,攻勢如火,不可阻擋。
秦瑯端起馬槊,“傳令下去,玄甲騎來了,天策親兵來了,勝利的時刻到了!”
“準備沖鋒!”
大地在震動,從輕微的震動,到越來越劇烈的震動。
西北方向,一線黑潮涌現。
一出現,便如一陣狂風卷著烏云,狂襲而來。
黑色的戰旗,黑色的鎧甲,黑色的戰馬,黑色的漆槍!
“玄甲騎!”
突然出現的五百騎玄甲輕騎猛的殺出,此時東宮兵正在強攻玄武門,而齊王府兵則調頭逼壓秦瑯部。
翟長孫率領的五百玄甲騎卻恰好自東宮和齊府兵兩軍中間切入,他們將攻擊目標直接選擇了謝叔方部的齊府兵。
從齊府軍背后掩殺突襲。
秦瑯哈哈大笑,揮槊下令全軍出擊。
兩軍前后夾擊,千五齊府兵陷入腹部受敵困境之中,更要命的是他們剛跟屯營大戰一場,此時也是疲憊之軍,遇到完全沖鋒起來的玄甲騎自背后掩殺,前面又被秦瑯率部阻擋,一時進退不得。
幾乎是瞬間,齊府軍就崩散潰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