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正殿,觀音婢見丈夫臉色蒼白的回來,徑直坐到榻上便沉默不語。
“二郎,可是哪不舒服?”
李世民抬頭,望著關切的妻子,“觀音婢,你說此次突厥入侵,孤會敗嗎?”
“二郎為何如此說?”
“孤之前擬定計劃,欲與突厥頡利可汗二十萬騎在長安城下決戰,可今日殿上聽王珪一語提醒,突然擔憂起來。若是朕不能勝呢?”
李世民統兵多年,并不是沒有敗過,當年征討西秦霸王薛舉之時,便曾經遭遇了他這一生最大的一敗,淺水源之敗,那一戰唐軍幾乎盡沒,八大總管被擒。
雖然事后朝廷詔告,說此戰非秦王之責,因為他當時突患瘧疾,無法指揮軍隊,由劉文靜代為統領指揮,結果他輕敵冒進導致大敗。可事實上,那一戰雖非他指揮,但當時唐軍久困在外,就算他不病,可找不到決勝之策也一樣要敗。
那一戰之后,李世民征討劉武周,平王世充,敗竇建德,破劉黑闥,所向無敵。
但此后他指揮的與突厥的幾次交戰,雖有小勝卻沒有取得過決定性的大勝,突厥不比劉武周王世充等,突厥鐵騎之精銳,就算是當年楊廣之時,以隋之強盛,亦曾有過被兵圍雁門的慘狀。
當年李家太原起兵入關中建唐不久,突厥軍就南下攻入太原,李家根本無力抵抗,最后不得不獻金銀錢帛子女求和。就算到如今,大唐立國已經九年,但每年大唐都還得向突厥進貢金銀財物,以求得邊境安寧。
就這樣,突厥還連年入寇,動不動就引兵入境劫掠,幾次都打到澤潞,進入河東河北的腹心之地。
觀音婢沒料到向來自信的丈夫,會突然產生這樣的自我懷疑。
她靠近丈夫,溫柔的為丈夫揉捏肩頸。
“妾身只是后宮女子,不懂前朝之事。但也知道軍略戰策,當詢問朝中大將,尤其是前線大將們的意見。二郎何不派使者前去詢問涼州秦瓊、靈州李靖、并州李世績等意見?”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他們也覺得孤打不贏這一仗呢,那怎么辦?”李世民扭頭問妻子。
“如果大家都認為沒把握,那就不打。”
“不打?”
“當年漢太祖高皇帝劉邦也有白登之圍,劉邦被困平城白登山七天七夜,后來采陳平之策才脫離險境,最終與匈奴訂立盟約,以宗室女和親冒頓單于,此后以長城為界,休養生息,最終才有了漢武帝時的大破匈奴!”
李世民一聲嘆息。
“當年我與父親在太原起義兵之初,便向突厥始畢可汗借兵,此后突厥要求的金銀賞賜越來越多,甚至后來見我大唐有統一中原之勢,更不顧盟約屢屢入侵,劉武周、高開道等都得到過突厥的公然扶持,為了能夠早日結束中原紛亂,我大唐一直隱忍,對突厥的無禮要求百般忍讓,九年了。”
李世民咬著牙道,“九年,突厥一直百般欺迫。”
“二郎,若是沒有把握,那何不再隱忍幾年。越王勾踐臥薪嘗膽,不也終滅吳國嗎?三千越甲終滅吳,百二秦關終屬楚啊,九年都已經忍了,何不再忍幾年?”
李世民咬牙,“孤不甘心!”
洛陽,北邙山。
秦瑯帶著羅通登上北邙山,來拜祭他的父親。
這還是羅通第一次見到自己父親的墳墓,過去他都只是在洺州的猛將廟祭祀父親。
“太平郎,給你父親磕頭!”
年幼的羅通跑拜,秦瑯的義子李存孝也跟著磕頭。
“行儉,你也來磕個頭。”
秦瑯招呼一個七歲的孩子,那孩子長的虎頭虎腦,比太平郎大幾歲,卻跟李存孝差不多。
他便是秦瓊再三交待要秦瑯尋找的裴仁基的兒子,裴行儼的弟弟,通過鎮撫司的大網,功夫不費有心人,終于還是在洛陽北面的衛州找到了他。當年裴仁基的一個親兵帶著他逃離洛陽,跑到懷州河內城鄉下,不久他病死,裴行儉便由他的親戚撫養。
那人并不知道這個孩子是當年隋朝大將裴行儼的幼子,還只以為是他親戚的孩子,就這樣數年過去。若不是鎮撫司全力尋找,通過點點蛛絲馬跡找上門來,并最終通過孩子佩帶的一件裴仁基遺物確認,只怕還真就從此在那長大了。
一壺國公酒,一柱香。
當年天下的兩大萬人敵猛將裴行儼、羅士信,如今都只化做了北邙山上一撮土。都說北邙山上墳最多,埋葬過無數的帝王將相,可歷史如煙,多少帝王將相的豐功偉績還在世上流傳呢。
祭拜完下山。
洛陽城中,阿黃正忙著將一些幽州帶回來的馬匹奴隸等出手,洛陽做為隋朝都城,就算如今改朝換代,但居天下中心的位置,尤其是南北運河在此附近聯通,因此現在還是很熱鬧。
失去了政治中心的位置,這里卻隱有成為天下經濟中心的趨勢,金銀錢帛、糧食商貨,皆匯聚于此。
秦瑯他們帶來的那些好貨,很受歡迎。
聽著阿黃興奮的稟報,秦瑯有幾份索然。
“三郎,太子殿下的口諭,給你的。”
李世民等不到秦瑯回京,干脆派人來路上找。
來宣上諭的依然是鄭玄禮,這個家伙現在淪落為秘書省的秘書郎,清水衙門里的冷板凳,還總被派來跑這樣的苦差事。
聽完上諭,秦瑯陷入沉思。李世民派鄭玄禮日夜兼程的趕來,只是為問他關于迎戰突厥的建議。
“問我建議?”
秦瑯苦笑,“臣的建議不過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淹而已,他要戰,便來戰!”
鄭玄禮望著秦瑯,“翼國公的回復便是這嗎?”
“嗯,沒錯,就這句話,你替我轉告太子殿下。再加一句吧,和平是金銀錢帛求不來的,和平只能是打出來的。”
鄭玄禮點了點頭,鄭重的拿筆將這兩句話一句不落的記下,還拿給秦瑯看過,秦瑯點頭,他撒了點香灰在墨上,然后合起,倒熱蠟蓋印封口。
“殿下交代見到翼國公,催下翼國公早點回京,說如今長安那邊,需要翼國公。”
說完,鄭玄禮不敢逗留,轉身出門騎上馬,便打馬回長安。
三天后,灰塵仆仆的鄭玄禮把那封信交到李世民手里。
打開看完,李世民不由的輕笑了笑。
“年輕人果然還是銳氣十足。”
李世民這些天不僅向那些邊帥大將們派人問策,而且也發下太子令,長安百官皆需要上表陳明自己的建議,甚至向外地州縣刺史都督縣令等問策,讓他們上書言事。
百官們章表如雪,但李世民印象最深的還是鎮撫司主簿馬周的一封奏表,馬周上表進諫,勸說他現在已經不再是專事征伐的秦王了,而是監國攝政的皇太子,凡事要從大局著眼,并說現在國家當下最緊要的任務是體恤民力,休養生息,所以要止征伐,興文事,不要再一味的興兵動武了。
這道奏章讓他對秦瑯的這個七品屬下感了興趣,派人仔細的調查了他的注色經歷,知道眼下秦瑯在外,鎮撫司主要是由他在協助秦用主持鎮撫司日常事務,而且此人能力不錯,把鎮撫司打理的井井有條。
馬周還主持修建了長安的鐘鼓望樓體系,在原來的武候街鋪之外,建立了許多高大的鐘鼓樓,上面置以鐘樓軍士。一改過去派武候巡騎傳令開閉城門的做法,改用鐘鼓傳令,鼓聲開啟城門坊門,鐘聲為宵禁警令,并設計了一套旗幟燈火訊號,用以鐘鼓望樓之間的信號傳遞,使的長安城這座巨大的都城里,訊息傳遞速度加快了許多倍,他甚至還設計了城門左進右出,車馬在道路上一律靠右行的交通新規,使的長安城門、街道上的秩序大好。
李世民特召馬周進見,在與他面談了一個時辰后,對馬周越發贊嘆。
“這秦瑯從武候街鋪里撿下一個醉鬼,居然如此有才,真是了得。”
一個喊打,一個卻說不要打,不過兩人說的各都有理。
拿起筆,李世民親筆寫下一道太子令,授鎮撫司丞馬周,門下省值班侍奉,這也是個臨時性的差事,跟當初秦瑯的門下行走差不多,就是讓馬周隨時在門下省候見,以備咨詢參謀。
一個小小鎮撫司主簿,能得到太子如此青睞,極為難得。
“再派人去催下秦瑯,都什么時候了,還在路上慢慢悠悠,居然還沿途做起買賣來了,真是不像話。”李世民叫來鄭玄禮,讓他再去洛陽催秦瑯。
鄭玄禮心中叫苦不迭,又不敢違背,只好勉強應下。
洛陽城里,秦瑯再次見到銷瘦一圈,兩條腿叉著走路的鄭玄禮,聽完李世民的口諭,秦瑯當即動身。
七月二十九日,秦瑯終于返回長安城,一入城,還沒來的及先去平康坊家中見玉簫,結果東宮的使者已經在半路上把他攔下了。
“太子殿下知你返京,召你立即進見。”
“我回家先換身衣服可好?”
“不行,太子讓你立即進見。”
秦瑯嘆聲氣,只好跟著往東宮去。
一入東宮,他被內侍引入顯德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