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敬宗現在很積極,也很低調,夾著尾巴做人。他在長安官場名聲是臭了,個個知道皇帝惡他,因此哪怕他貶到國子監作個助教,可那些貴族官員子弟學生們,也沒幾個瞧的上他。
許敬宗表面微笑,心里惱怒之極,正好過年國子監放假,于是干脆便跑來轉運司幫忙了,秦瑯還沒有把他調來,他純粹就是自帶干糧來幫忙。
想他堂堂名門許氏子弟,曾經的秦王府十八學士之一,如今淪落到這步田地,想想就不免讓人嘆息,但越是如此,越激勵著他要奮起反擊。
秦瑯過來慰問轉運司過年期間留守值班的官吏們,發現許敬宗在埋頭干活,大家都不搭理他,但他依然很努力的在做事。
“許先生怎么也在這?”
“過年反正也是閑著,便過來看看有沒有地方能幫上忙的。”許敬宗一襲青袍,連綠袍也沒穿,衣著樸素,臉上幾分讓人可憐的模樣。“三郎,這是我整理好的諸藩朝貢物品名單。”
秦瑯接過看了下,發現這許敬宗果然是個極聰明的人,他居然已經自學了秦瑯的表格和阿拉伯數字,秦氏計賬法也做的有模有樣。
表格看起來一目了然。
看樣子這家伙確實挺用心了。
所謂的各國貢品,其實倒是不多,但各方使團都趁機夾帶了許多私貨過來,于是也都冒充貢物,其實就是來做買賣的,畢竟打著貢物旗號,能夠一路暢通無阻。
秦瑯心知肚明,但也并不打算揭破,反正他早就把這當成了一個朝貢貿易,既然是貿易,肯定有利可圖,還怕多么?
各國的貢物,主要還是以珍異特產為主,比如林邑國獻馴象,驃國獻五色鸚鵡,天竺獻菩提樹,波斯獻條支巨鳥,墮婆登國獻白檀,曹國獻汗血寶馬,墮和羅國獻火珠,來自天竺的一些國家獻胡椒、婆羅、天竺桂、靛花、霜糖等。
此外來自波斯、羅馬等地進貢的有珊瑚、琥珀、爐甘石、石硫磺、綠鹽、金錢礬、乳香、沒藥、安息香、蘆薈、小茴香、波斯棗,白礬、波羅蜜,橄欖、無花果、水仙等等。
零零總總的這些所謂地方特產,不下百種。
多數是象牙犀角珍珠或是各種香料和藥材,少數如金銀制品、霜糖、地毯、奴隸等物。
大象、獅子、孔雀、鸚鵡、駝鳥、犀牛、熊、牛、馬······各國送來的這些珍禽異獸,都能組成一個動物園了。
昆侖奴、白頭奴、新羅婢、東瀛奴、黑奴、僧祇等等奴隸。
這么多東西,許敬宗把他們分門歸類起來,確實還是很了得的。
“許先生覺得我們應當如何回賜?”
許敬宗早就知道秦瑯得了回賜的任務,故此早就猜測了許久。
“下官以為,當回賜我大唐特產。”
朝廷缺錢,所以回賜錢不現實,尤其是金銀銅都稀缺。
“少府監所屬織染署領織纴十作,有織、絁、紗、綾、羅、錦、綺、繝等絲織品,可用以回賜。”
織染署實際上就是大唐官方的織染國企,下面有專業商品的生產作坊,絹是絲織品通稱,絁為較粗的絲織物,又稱綈;紗為絹中輕而細者;綾為細而薄之高級絲織物;羅為質地柔軟、經緯線分明的絲織品;錦為用彩色經緯線織出各種圖案花紋的絲織物;綺是素地織紋起花的絲織品;繝是織有錦文的絲織品。此外,還有紬、練、縑、綬、帛、縠、縞、素、纖、紈、紃等名稱,大體上以絲的生熟、質地粗細、顏色不同而區分。
少府監的官作坊,技術高,規模大,故此比起普通百姓們家庭手工織染的普通織物,更細分,也更有特色。
分類更多,品質更好。
中國的絲織品向來就得胡商喜愛,早在漢代起就開始了絲綢之路,東方的絲織品深得羅馬、波斯等國喜愛。
就算到了此時,波斯也開始有了自己的養蠶絲織業,但他們的絲織品比起中國來說,相差太遠了,東方的絲綢才是最好的。
現在許多粟特、波斯商人也喜歡來中原直接購買生絲,回去賣給當地的絲織廠再加工,這種行為,其實對大唐的絲織業是有很大的打擊的,畢竟生絲這玩意只是原材料,而絲綢等卻是深加工的商品,附加值不可同日而語。
“我們要賜就賜些好東西,絹帛紗練這些就不要了,選綾羅綢緞錦繡這六種絲織品做為回賜物之一。”
秦瑯直接做了指示,綾羅綢緞錦繡這六樣絲織品,都是屬于高級絲織物,是屬于深加工產品,既能代表大唐的絲織技術高超,同時附加值也高,回賜給胡商,就能做高價。
比起簡單出口生絲等原料或簡單絲織品,當然更劃算。
許敬宗趕緊拿起本子記了起來。
“還有瓷器,瓷器可是我華夏優秀的特產,河北邢窯的白瓷,江南越州的越窯青瓷,都是好東西,我們可以將白瓷、青瓷列入回賜物名單。”
許敬宗記下,又問,“歷來與胡商貿易中,我中原的鐵、寶劍、馬鞍、披風、貂皮、沉香、麝香、肉桂、高良姜等也都是熱銷商品,是否也將這些列入回賜名單?”
“姜可以列入,其它的就算了。”
秦瑯反對簡單的出口原材料,但是鐵、劍和馬鞍這些不能算是簡單的商品,這些東西現在朝廷都還是緊缺的戰略物資,不能拿出回賜。
“如今朝廷汰佛道,正在禁毀拆除許多寺觀,其中有不少佛經、佛像等物,我們留著也沒什么用,倒不如將之列入回賜之名單。”
一件銅器若是單純的融鑄為銅,實際是貶值了。畢竟銅器的價值往往是銅本身的數倍,如今大唐汰佛,那不如把這些寺觀物品,弄來出口。
“許先生,就有勞你對各國使臣送來的貢物按市價進行估值,我們可以溢價兩成估價,然后你把我剛才說到的這個回賜物品名單做個目錄,上面也都標上價格,按市價溢價個五成估值吧,然后送去給諸國使節們看,與他們商議下,由他們選擇想要的物品。”
秦瑯打了個埋伏。
對胡人的貢物溢市價兩成估值,但對自己的貨物溢價五成。
最后按貢品的估價等價回賜,實際上表面上看還是大唐多加賞賜了。
反正定價權在秦瑯這邊,而且回賜的商品多是高附加值的,所以溢價個五成,其實也沒那么明顯,畢竟不是原材料這種東西價格清楚。
反正秦瑯可不管什么臉面不臉面的,他就一個要求,不能虧本,還得賺錢。
“溢價五成,會不會高了點?”
“高什么?這些綾羅綢緞錦繡產量有限,現在一下子要這么多,自然也就市價上漲,這也是隨行就市,市場供需關系導致的嘛。就是我們的瓷器,那也都是上等瓷器,又不是普通的便宜貨,都是精品,明白嗎?”
許敬宗現在很聽話,對秦瑯的決定立馬去執行。
一天時間后,許敬宗就已經把估價做好了,不過秦瑯看過后,依然對其中的獅子啊老虎啊大象啊駝鳥啊這些的估價表示高了。
“這什么五色鸚鵡,也不過是個鸚鵡,一只鳥能值錢到哪去?還有這海東青,也不過是只鷹而已,這個條支巨鳥,也就長的高了點,這些東西在他們當地,那都是極普遍的野物,到處都是,在咱們這還比金子都值錢了?”
“咱們這獵到頭老虎,才能值多少?所以價格要打下來,不能比咱們本土的貴太多,給他們加上點路上運輸飼養費用好了,總不能外國的禽獸比我們大唐的還貴重吧?”
許敬宗立即表示馬上更改。
“我們這些佛像、銅鐘、經書等物品,價格太低了,這些可不僅是死物,還代表的是文化和藝術啊,所以價格得再提高,我看提高個十倍都不為過,你怎么能把這精美的佛像當成銅價來賣呢?這佛經也不能按普通的書來賣啊,這是無上秘典,修道圣經,明白嗎。”
許敬宗點頭不迭,連連表示馬上修改這個估價。
“這個天竺霜糖,價格未免太高了些。”秦瑯看到這什么霜糖價格高的嚇人。
“三郎,現在市面上天竺霜糖就這價格,還有價無市,供應有限呢。咱們這個價拿下,轉手賣到市場上,就能賺上一大筆。”許敬宗提醒。
天竺霜糖其實就是砂糖,其實中國也早有制糖技術,但是眼下天竺人的制糖技術已經超過中國,他們的砂糖天熱時也不容易化,甚至他們在制作砂糖的時候還會把牛奶加入其中,讓砂糖更甜更香。
不過這種砂糖在秦瑯看來很一般,因為顏色很黃,賣相不怎么的。
可人家畢竟是獨一份。
天竺人的霜糖一直都是深受中原商人喜歡的,這次天竺諸國的進貢使者都帶了許多糖來,沒直接賣,是因為他們追求更高的利潤,也就是把糖拿來跟朝廷換一些大唐更珍稀的商品,比如少府監官作的上等絲織品,和幾大官窯產的上等瓷器,這樣一來,他們帶著這些好東西回國,立馬就能再狠賺一筆,比起簡單的把糖賣掉,更劃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