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家廟和百家譜一比,封妾蔭子就算不得什么了。
秦瑯心中一動。
“陛下這是要修百家譜?”
馬周點頭,對秦瑯的敏銳佩服,“陛下有意要修氏族志,以便刊正姓氏。”
秦瑯一下子就懂了,所謂以便刊正姓氏,其目的也就十分明確了,就是要刊正姓氏。天下姓氏各以郡望,有門第之差。歷朝歷代都會刊正,實際上就是要重新排一排這些家族的排名地位。
至于刊正的原因,當然是因為王朝興替后,新舊士族階級也是有變化了的。就如同當今天下,四大地域集團,山東士族、江左士族、關中士族和代北士族。關中士族和代北士族組成的是關隴集團,江左士族也是在南北統一后,積極的向關隴靠攏。
山東士族則是處于沒落階段,但名望依然很高。
李唐起自關中,本身是關隴集團一員,但經歷隋亂后,其實關隴集團在唐初幾乎消失了,剩下的關隴貴族不少,但已經稱不上關隴集團了。
山東士族其實也沒落了,可名聲在那。
朝中政治上得意的是舊關隴貴族們和山東軍功新貴們,可名望最大的卻是山東士族,這當然與朝廷政治形勢不符,更對皇權不利。
所以李世民要修氏族志,要刊正姓氏,其實用意非常明顯了。潛臺詞就是山東士族的名聲跟他們的政治地位不配,要把他們的門第排名降一降,換誰上來?
首先當然是皇家了,李家起自關中,但之前也一直跟五姓七家靠攏,說自己是七家里面的隴西李氏。
隴西李氏算是七宗里比較特殊的一個,他這個隴西不是指一郡一家,而是指秦時的隴西郡,如今指的是整個隴右一帶地區,隴西李家指的也是好些個李氏家族,李虎李淵非要也往隴西李湊,其實人家五姓七宗私下里是不承認的。
哪怕現在李家坐了天下,可真論門第,唐李卻還在趙郡李和隴西李之下,李世民豈能甘心?
以他那性格,他坐了天下,那唐李自然就應當是天下第一了,不但要做諸李中的第一,還要做整個天下姓氏家族中的第一。
除了要拔高皇家的地位,李世民也有意要把他最信任可倚的山東將門給抬高地位,甚至李家起家的關隴集團,也肯定要抬一抬,總之就是要讓姓氏門第跟政治地位相掛鉤,進一步的把山東士族給打下去。
秦家原本就只是二流士族,現在李世民卻要給秦瑯這個前宰相首建家廟,又要為秦瑯修家譜,讓秦家入百姓譜氏族志,這用意還不明顯嗎,就是又想讓秦瑯做那攪屎棍而已。
原來的譜學傳統,劃分門第是要看歷代做官的情況,列為門閥的,那都是累世冠冕之家,皆為郡姓。
啥叫郡姓,這個郡里某一姓最強,稱為郡姓,比如瑯琊郡王氏,王姓就是瑯琊郡姓,還有蘭陵蕭姓、弘農楊氏、太原王氏、范陽盧氏、趙郡李氏、隴西李氏、滎陽鄭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河東柳氏等等都是如此。
若是按這種標準,那么現在朝中的王公宰相們,多數倒只能排在二等三等去了,反倒是在朝中沒啥地位的舊士族如崔盧鄭王等依然要成為一等。
這就是李世民不爽的地方。
他一直在研究士族門閥,還真讓他想出了一個突破口,除了繼續打壓,以及加大科舉進士科錄取庶族寒門弟子做官外,他還想通過以前舊士族們倚仗的譜學來反制他們。
他們不是喜歡拿譜學來抬高身份嗎,那我就刊正姓氏重修譜牒。
這是釜底抽薪之策。
舊士族的百家譜修訂標準是以郡望為主,尚姓。而李世民打算來個尚官尚爵,按如今李唐朝廷的官職爵位來論姓氏門第之差。
官高爵高,就排到前面,你崔盧鄭王等家族若是官職爵位不如人,就排到后面去。
搞明白了皇帝的背后用意,秦瑯不用的頭疼。
這是真拿他當攪屎棍啊。
這任務可不輕,他甚至都不想摻和進來,他贊成打壓舊士族,因為舊士族不下去,他們這些新貴怎么上來嘛。
可他卻不愿意自己去打頭陣,舊士族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不好對付的。
他更喜歡悶聲發大財,咱是新貴,只要堅持幾代,那自然也就從暴發戶變成貴族世家了嘛。
可李世民想剛正面。
偏還要拉他出來打頭陣,這不是倒霉催的嘛,怪不得說李世民這么大方,追贈曾祖縣公,又是賜封庶子襲爵,又是敕命玉簫為鄉君呢。
原來都是為了讓他秦瑯好沖鋒在前。
秦瑯留馬周吃飯。
馬周現在是皇帝面前的紅人,翰林院學士承旨兼轉運司副使,整天侍奉君前,號稱半個宰相。
“天熱,弄個水盆羊肉吧。”馬周倒也不客氣,他雖然都成半個宰相了,可依然好酒好肉,秦瑯幾次提醒他要管住嘴邁開腿,小心得糖尿病,但馬周卻堅持不了,或者說也沒這時間。
他現在太忙了。
今天趁著來宣旨,也算偷得半日閑了。
姜絲煸炒香后倒入開水調味,水再次燒開后倒入肥嫩的羊腩肉,肉煮熟,撒入蔥花即可出鍋食用。
肥嫩的羊腩肉,一大盆湯,確實喝起來十分爽。
馬周喝的滿頭汗,放下盆,見秦瑯似沒啥胃口。
“天恩浩蕩,怎么還好像不高興?”
“我哪能高興的起來,皇帝這是把我架火上烤啊,你也是聰明人,以我為引子來修氏族志,這水深著呢。”
馬周抹了把嘴上的油,“三郎你向來天不怕地不怕啊,還怕這?”
“我這人吧確定不怕事,但我也不想主動去惹事啊,這還是要惹整個士族,我雖狂,可也不是有些自知之明的,并不想主動跟所有士族為敵,又沒啥好處。”
“好處就是歷城秦家可能會成為大唐一等家族!”
“修本氏族志,我秦家就變一等家族了?或者說若我家是一等家族,沒這本氏族志就不是了?”秦瑯反問。
秦瑯有時覺得李世民做事很急。
打壓舊士族不能急,慢慢來嘛,只要堅持不懈,有個二三十年,舊士族肯定就大不如前了。
口頭上爭誰是天下第一,有啥意思。
與其去爭這玩意,何不多賺點錢?
能干的事要干的事多的去了,費那口水心神做什么?
新稅法剛推行,肯定還有不少錯漏之處呢,多花點心思在這上面不好?就讓崔盧鄭王在那里爭誰是天下第一誰是士族領袖好了,難道他們真還能蓋的過大唐皇族李家?
說到底,還是李世民的不自信。
他兵變奪位上臺,所以更迫切的想要得到更多人的認可。
反正他已經打定主意了,若是李世民讓他來牽頭搞這什么氏族志,他堅持不答應。
秦瑯去謝恩。皇帝果然跟秦瑯提到了修氏族志之事,還直接提出要讓秦瑯牽頭,就組織現在東宮修九經正義的這些名士大儒們,這些人里本身就有不少譜學專家。
秦瑯直接拒絕了。
李世民有些意外,然后怒瞪秦瑯。
“朕難道待你不薄?”
秦瑯當然不能反對,也反對不了,秦家現在已經一門四公了,兩個實封國公,齊國公和翼國公,兩個虛封爵,一個濟南郡公一個歷城縣公,你有啥臉說待之不薄?
“臣只是認為,修氏族志,涉及到譜學,得找一位這方面的權威來主持,這樣修出來的氏族志才能有權威性,能讓人認可,我不行。”
“你牽頭主持修九經正義,就干的很好,如今用現成的班子再修一本氏族志,順便的事。”
秦瑯豈不知道這里的水有多深,哪會輕易上當。
硬是不肯答應,他于是向皇帝舉薦太子詹事裴矩。
裴矩德高望重,又是名門出身,他牽頭再合適不過。
“臣還是專心修九經正義的好,而且陛下剛交給我建皇家錢莊和內坊當鋪的差事,我也分身乏術啊。”
李世民見他滑頭的很,想了想,也就算了。
出了皇宮門,秦瑯才發現汗濕了衣背。
哎,太能干了也不好,要不然就成萬金油了,哪都拿去抹。
雖然皇帝沒強讓他去修氏族志,但皇帝還是交待他要馬上把家廟修起來,另外也要積極配合禮部修秦家家譜。
皇帝還額外拔了一千貫錢,二十畝地做為秦家家廟的用地和費用。
秦瑯回到家,果然發現隔壁的那戶人家已經被征地,正在搬家。
因為家廟隔了好多年沒修過了,所以誰也不知道要如何修,工部和將作監的官員跑來請示秦瑯,這秦家家廟要如何修。
秦瑯腦子里全是后世南方宗祠的樣子,牌樓、彩繪,石獅子,帶天井的祠堂·······
他這邊剛把圖紙畫好,結果皇帝又陸續下旨,賜長孫無忌、房玄齡、魏征等當朝宰相參政們修家廟,皆由朝廷拔地賞錢賜建。
各家都跑來問秦瑯這家廟修建式樣。
連親仁坊齊國公府的管家福伯都來了,因為平章事秦瓊也得了賜修家廟的旨意。
秦瓊也要在親仁坊齊國公府東邊修一座家廟。
“這是圖紙,拿去吧。”
秦瑯把他按后世祠堂模樣畫的家廟建筑圖紙拿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