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秦瑯和承乾都沒有返回長安城,就在灞上軍營里居住。
有三千旅賁和百余千牛侍衛,并不用擔心安全問題。
秦瑯和承乾共處一帳,承乾在那里翻來覆去的睡不著,似乎還有些小興奮。
“天不早了,睡吧,明天還要早起呢。”
“老師,我睡不著。”
承乾側臥著,帳內昏暗,伸手不見五指,不過帳外不時傳來守衛們的巡邏腳步聲。
“為何,你也不是第一次在宮外居住?”
“這次感覺不一樣,看著那些旅賁,就覺得興奮。孤一想到他們是孤的親軍,就睡不著了。”
秦瑯知道帳外就站著上百的千牛衛,這里面肯定有不少鎮撫司、百騎司甚至是殿前司安排的暗樁們,所以承乾在這里說的話,皇帝第二天就能知道的一字不落。
“殿下,你莫想多了,這些旅賁雖是殿下親軍,可殿下現在的任務是讀書學習,捎帶習練弓馬兵書,有空跟著聽訴習政,這帶兵練兵,可不是殿下的任務。”
秦瑯說的很白,這旅賁只是名義上是承乾的親軍,實際上可并沒有直接指揮權的。
論指揮權,承乾還不如秦瑯呢,好歹秦瑯這個左衛率還直接統領這三千旅賁。
“我大唐以馬上奪的前朝天下,孤為太子,將來繼位為天子,當然也得是個能馬上征戰的皇帝。想太上皇當年在河東也曾討賊捕盜,嘗連發七十余箭,射殺數十賊人,我阿爺更是南征北戰,東征西討,無往不勝·······”
承乾越說越興奮,干脆坐了起來。
秦瑯翻了個身。
“時移事易,太上皇是開國天子,陛下十六歲征戰起,這是當時形勢。如今不同了,有太上皇和陛下兩朝天子開創大唐盛世,今后不會再有需要皇帝親自統兵的戰事了,天子當垂拱而治,而不是御駕親征。”
“可·······”
做為馬上天子的兒子,承乾也有個武將夢,可現在秦瑯卻一再三的澆他冷水。
“殿下難道以為,前年頡利可汗三十萬騎直迫渭河的事情還會再重現嗎?”
“不可能,頡利都已經稱臣了!”承乾道。
“確實,頡利稱臣了,西突厥現在也朝貢,連昔年對抗中原的高句麗也一樣上表稱臣,那殿下何以為,將來大唐天子還需要親自統兵征戰呢?專業的事情,交給專業的人去做,我大唐有無數的戰將老兵,他們畢生都在習練騎射研究戰陣,一輩子都時刻準備討平不臣,殿下何必要跟他們搶差事呢?”
承乾抱著毯子走到秦瑯的鋪上,挨著秦瑯坐下。
“殿下當心著涼。”
承乾鉆進秦瑯的被窩。
“老師,我是有些擔心。”承乾輕聲道。
“什么擔心?殿下是皇太子,有何好擔心的?”
黑夜里也看不見承乾的表情,但從這語氣里,確實能聽出這個少年的憂慮。
他很憂慮,十分憂慮。
“老師只怕還不知道,陛下要授李恪為吳王、廣州大都督,又要封他同母弟李愔為蜀王,益州大都督,還要加封其生母楊淑妃進封貴妃。”
秦瑯有些意外。
“你怎么知道這些?我并未聽說。”
“那天我拜見父皇時,無意中在他案上發現的,是父親親筆書寫的。”
秦瑯為承乾掖好被角,“并未有制書頒下,所以這都是沒發生的。”
“我了解父皇,他既然已經有了這主意,肯定會頒詔的。”
“殿下,就算退一步講,這些真的發生了,那又如何呢?不是很正常嗎?”秦瑯知道承乾在擔憂什么,還是為他安慰。
“楊妃是前朝嫡公主,血統尊貴。”
大唐雖代隋而立,但卻依然是尊隋為正統,以隋繼承人自居,所以對隋朝其實還是很尊重的。
因此楊妃的身份,其實很尊貴,并不是說是前朝俘虜啥的身份。
而大唐皇后之下設有四妃,貴妃排在第一。
“殿下,其實你真多慮了,正因為吳王生母是楊妃,所以他絕不會有半分可能染指到儲君之位的,這滿朝上下,誰不是新朝臣子?就算有曾是舊朝之臣的,可誰當年不是反隋擁唐呢,試問,誰又愿意看到前朝血統成為新朝皇帝?難道他們不擔心,有朝一日,這有前朝血統的新帝,要為其母族清算那些舊臣們?”
“殿下是嫡長子,楊妃再得寵,她的兒子也威脅不到殿下,吳王再賢,也大不過立嫡立長這一條。”
現在秦瑯明白為何承乾這么激動了,估計他也感受到了李恪對他的威脅,這個少年想的卻是兵。
希望能跟他老子當年一樣,手里牢牢握一支兵,甚至將來上戰場,打出赫赫威名來。
這種想法太天真。
李世民怎么可能會讓太子承乾去統兵打仗呢?
如今的形勢又不是開國之初,那時李世民幾兄弟各個統兵,當然是上陣父子兵,打虎親兄弟,自家人最可靠,可現在還需要那樣嗎?
皇帝有前車之鑒,也絕不會讓李恪等真正擁兵統領的。
真正能威脅到承乾的,其實只有他一母同胞的親兄弟,但這個可能性也極低,除非承乾自己作死惹皇帝嫌棄,滿朝生怨。
只要承乾但凡正常一點,哪怕不如其它兄弟們聰明,賢明都不要緊,立嫡立長不立賢這一條繼承法則,可是第一位的。
只要太子不是傻子不是暴虐之人,那他都不太可能被廢掉。
歷史上承乾被廢,不能說是別人的問題,只能說是他自己的問題,他自己做太多死。
不管別人會說是皇帝如何寵李泰等,這都不是最重要的。
要知道承乾哪怕瘸了腿,又開始搞基,甚至各種扮突厥人,甚至行刺老師等,李世民都是一忍再忍,甚至幾度讓朝中的宰相們都去當承乾的老師。
只可惜承乾自己最后完全自暴自棄了,一點挽救的可能性都沒了,最后李世民才無奈廢掉他的。
承乾的處境可以說跟建成完全不同的。
建成那是開國之初,李世民和元吉都是手握兵權,且在軍中資歷威望極高,更有一批自己的忠心耿耿利益相關的人馬。
會有無數人推動著他們往那條路上走。
可現在不同。
基本上正常人都會尊太子承乾,不會想著說去投機賭李泰李恪他們。頂多只會有小部份兩人王府的人馬,或是他們的姻親出于某些目的來投機,可絕不會多。
承乾想握兵權,這是感受到了威機,想掌兵權一來自衛,二來希望能有軍功,可這些都是太過于天真的想法。
承乾真要往軍隊伸手,這絕對是會犯李世民大忌的事情,現在他年少還好些,一旦承乾成年,他還敢往這方面想,那絕對是要惹皇帝猜忌的。
哪怕是父子,這也是萬不能碰的。
“殿下,李恪就算改封吳王,出任廣州大都督,又如何?并無實權,也不之藩,只是遙領而已啊。”
“可是,可是我聽說,陛下有意要調楊恭仁出任廣州大都督府長史兼刺史。”承乾有些急。
楊恭仁是誰,前宰相,武朝時歷任侍中、中書令的,還做過雍州別駕,吏部尚書等職,還當過涼州總管,封觀國公,如今外出任洛州刺史。
而他的幼弟楊師道,尚桂陽公主,新拜侍中,入中樞為相,封安德郡公。
這兩兄弟都是隋朝宗室觀王楊雄之子,楊雄的曾祖和楊廣的曾祖是親兄弟,一母同胞,所以楊雄一系在隋朝時很得寵,是宗室里最有權勢的。
如今雖然隋朝滅亡,可他們這一支稱為弘農楊氏觀王房,卻是極為顯赫的,不說別的,他們家從武德初到貞觀二年,十一年時間里,已經出了兩個宰相,三個駙馬,五個王妃了。
楊恭仁楊師道兄弟倆,論輩份都是楊妃的堂哥,李恪喊他們堂舅的,這關系當然很近。
李恪拜廣州大都督,只是遙領,畢竟才九歲,不可能出藩,可若是楊恭仁去當長史,那么廣州這個盤子還真有可能就是李恪的了。
畢竟楊恭仁不僅在武德朝兩任宰相,而且也是極有能力,弘農楊氏的人脈也廣。
不說其它的,嶺南的那些土王,如馮盎、冼寶徹、寧長真等雖說隋末時也各自割據稱雄,可人家早年也都是隋朝之臣,如馮盎、陳世略等都率子弟在楊廣身邊擔任大將多年的。
楊恭仁到了廣州,這些嶺南土王還能不聯絡下舊感情?
承乾的擔憂不無道理。
李愔又接李恪的班任益州大都督,封蜀王,萬一楊家或是再把益州這塊盤子給鞏固下,那李恪兄弟的實力還真不小,現在他們都還小,可十年后二十年后呢?
不得不防。
“這事情其實倒也不是沒有解決之策。”
秦瑯也覺得不能讓楊恭仁去廣州,想了想,覺得可以由長孫無忌出面,請高士廉調任廣州大都督府長史。
高士廉是長孫皇后的舅父,自然是會力保承乾的利益的,這樣李恪遙領廣州大都督就沒啥意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