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子山下。
大黑牛渾身濕漉,腳踩著雨水泡爛的泥地,愁眉不展。
失敗了。
孤注一擲的全力一拼,依然還是失敗了。
雨下個不停,兩萬余山民淋成了落湯雞,比這雨更愁人的是他們攻打嚴關失敗后又將何去何從呢?
嚴關方向沒有動靜。
可已經有好多寨子的首領要求撤回山里了,那些中原來的人太猛了。
可大黑牛沒答應。
現在撤,能撤到哪?
他們起兵,那是為了讓朝廷收回入籍的命令的,可現在一事無成,這般撤退,只怕會引來朝廷瘋狂的報復。
但是不撤,又能怎么辦呢?
沒有人再愿意去攻那嚴關,雖然他們之前輕松的拿下過嚴關,可現在不一樣了,那關上是一群過江猛龍。
風吹來。
帶著股血腥味。
從嚴關撤下來,他們丟下了一千多具尸體,撤退十里,也還有許多傷者。不少重傷者,已經快死了。
這雨更加重了他們的傷情。
缺醫少藥,難以及時救治。
那個自信的大黑牛不見了,眼下他深感自責,是他帶領著山民們下山來,然后給大家巨大的傷亡。
“有幾個小寨子要跑。”他的兄弟水牛過來道。
黑牛很痛苦,可還是咬牙道,“這個時候一跑,就是潰敗,我們將成一盤散沙,會任官軍宰割的,必須得抱團。你帶人去攔住他們,若是他們非要跑,殺幾個,把人頭立在路邊。”
他不想殺自己人,但現在沒辦法了。
一旦放任他們逃跑,那只怕會引的整個營地的山民們潰散,一旦散了,就再難集結起來了。
等待他們的只會是滅頂之災。
“兄弟,我們不該相信那姓曹的。”
黑牛沉默著,水牛嘆息一聲轉身走入雨中,去攔截那些要走的人。
雨一直下。
“大頭領!”
一名山民自雨中奔來。
“嚴關那邊有人來了。”
“多少!”大黑牛伸手提起大斧,立即喝問道。
“只有幾個人,是我們被俘的兄弟,他們說秦瑯讓他們帶信來給大首領,說,說是要招安!”
黑牛愣了一下。
手中提起的斧子又放了下去。
“他們在哪?帶過來!”
“召諸寨首領過來議事。”
“他們怎么說?”
午后。
雨終于停歇,天放晴,一道彩虹貫日。
秦瑯坐在關樓上問。
早上送幾個俘虜到蠻營外的馮山回報,“回主公,俘虜帶著信回到蠻營后許久,蠻子派人給我一封信,說讓帶給主公。那蠻首說不敢相信主公的話,還說,若是主公所說是真,那么請主公前往蠻營一會。”
“蠻營動靜?”秦瑯問。
“俘虜帶信回去后,蠻營曾經有過一段時間騷亂,但很快平息,營前掛出了一排蠻子首級,然后就沒動靜了。”
秦瑯能想象出大概發生了什么事情,不得不說,在這種情況下還能穩的住軍心的那蠻子首領,也定是個挺有威望和果決手段的家伙。
“主公,那些蠻子也太過放肆,主公好意招安勸降,他們居然還敢提如此非份之想,定是包含禍心,想要趁機謀害主公。”
“怕什么,一群蠻子而已。想當初皇帝陛下敢九騎臨渭橋,面對數十萬突厥鐵騎,我當初也是那九騎之一,現在面對區區一群蠻子,我還用怕嗎?”
山蠻做亂,確實該死。可問題是,秦瑯可沒心思在這里久留,更不愿意逼的這群山蠻逃回五百里群山,然后跟朝廷打游擊。
別看嚴關一戰,秦瑯贏的輕松,那是蠻子們犯傻。
可如果蠻子們不再這樣集結起來,攻城叩關蠻打,他們化整為零,竄回深山老林里打起游擊來,那官軍想要剿滅他們,可就非常困難。
所以硬打,不是解決問題的真正辦法。
況且,他早料定蠻子們也不過是被人利用了而已,所以對付這群人,打也打了,現在便可以撫了。
這也本來就是朝廷向來的治蠻策略。
“他們承認自己造反沒?”
“他們說朝廷要將他們強行入籍,甚至是要把他們遷下山,甚至是移民到北方邊塞去,這才不得以而反抗,并說不是叛亂,只是想抗爭。”
秦瑯笑笑。
“這些蠻子啊,倒也耿直。這個時候,也懂得說軟話了。不過既然他們肯這樣說,那確實還有的談,不是無可救藥。”
低著頭的馮山感覺秦瑯真是十分膽大。
他是嶺南人,以前跟著馮家,自然也見識過種種蠻子們的做亂,蠻子們是很難講的清道理的,他們更欺軟怕硬,只認拳頭硬的。故此以前馮家對付那些作亂的蠻子,都是要狠狠打殺,打到他們最后服軟認輸。
馮家一代代開拓,設州置縣,其實都是通過一次次戰爭,從蠻子們手里硬奪下地盤來的。
故此馮家向來是鐵血強硬派,從不跟蠻子們談條件。
而現在這位新主公,居然肯在占如此優勢上風時,還跟蠻子談招安,甚至愿意去蠻營會面,這讓他很驚訝。
這位也不是軟弱之人啊,先前聽聞蠻子作亂,也是當機立斷就率兵一路追殺而來,先后已經斬殺了近兩千蠻子,俘虜了兩千多,這樣一位殺伐果斷的主公,現在卻主動提出招安,確實讓他很意料不到。
“強令入籍,遷民下山,甚至是移民北境,看來無風不起浪,這次蠻子做亂的根子就在這了。”秦瑯輕輕敲擊著石案,李襲志剛受召入朝,眼下的桂州不可能搞這種事情。
朝廷也沒有這樣的命令,所以這里面就很有蹊蹺了。
這更證實了他對于山蠻是被人煽動的推測。
山蠻不想入籍,不想下山,不想納稅服役,更不愿意移民北疆,這很正常,也算是合理的訴求,雖然說強令入籍遷民下山等,其實也確實是朝廷想做的,但朝廷不會這么傻的這樣一股腦的強上,要搞也肯定是分階段慢慢來的。
只能說,有人在故意煽風點火,也切正了山蠻們恐懼的要害。
“本使可以告訴他們,那些都是沒有的事。”
“主公,蠻子們向來欺軟怕硬,主公若是這樣妥協,只怕他們還更以為主公好欺。”馮山提醒。
“我好不好欺,這些天來蠻子們難道還不知道?”
“出了亂子總要收拾好的,一味的喊打喊殺,并不是解決之道。”秦瑯指向南方,他此次重點在于宣撫江南嶺南,甚至還要去經營下自己的封地,所以沒有多少時間在這里浪費。
時間拖的越久,只怕越不好。
現在山蠻只是被人哄的打前陣的,真正使壞者還在幕后,若是糾纏在此,只怕會有更多麻煩。
只能快刀斬亂麻。
做為宣撫使,秦瑯的權柄是極大的,代天南巡,又有宰相銜,所以秦瑯有便宜行事大權,可賞可罰,根本不用事事請示朝廷。
馮山再次跑了趟蠻營,這次他入營,親自見到了大黑牛等。當著他們的面,他宣讀了秦瑯的意思。
強令入籍,遷蠻下山,移民北疆等這些只是謠言。
“宣帥念爾等無知,被人煽動欺騙,并非本意做惡,故此愿意給你一個機會。”
大黑牛等聽說秦瑯愿意親自前來會面,并赦免他們罪行給予安撫甚至還有賞賜后,都極為意外。
一陣沉默之后,是蠻子們的歡呼。
本以為這次大難臨頭,要有滅頂之災,甚至是亡族之禍,誰料到這位衛國公居然還愿意真的招安他們。
營里這些驚恐不安的蠻子們知道消息后,也是十分高興。
等了約半個時辰,秦瑯果然帶著人來了。
為了避免蠻子們誤會,秦瑯只帶了五百親軍出來。
而且在兩里外,就讓他們勒馬停下,他只帶了秦用等八騎來到了蠻營外。
站在營前,一直很緊張的大黑牛見狀,也是松了口氣。
于是招呼著一百多個寨子的首領們出營迎接。
雙方在營前百步外停下。
秦瑯并沒有進蠻營。
他雖然愿意招安蠻子,可不意味著他會信蠻子,他更不會冒險入蠻營,萬一蠻子里真有個愚蠢的家伙,到時一聲號令一群蠻子刀斧手一擁而上,那秦瑯可就冤了。
不冒這個險。
如此距離,還是能保證安全的。
馮山上前,讓黑牛只帶一些能說的上話的蠻寨首領上前與衛公對話。
大黑牛瞧了瞧身后這一百多人,老老少少都有。
“兄弟,你帶他們退后些,莫嚇著衛國公。”大黑牛對兄弟水牛道。
水牛猶豫了下,最后還是帶著一百多人退到營前。
大黑牛也領了八人,步行來到秦瑯馬前。
秦瑯翻身下馬,上前。
“主公!”冼海提醒他小心。
“無妨,蠻子們也不都是傻的。”
秦瑯紫袍玉帶,腰懸寶劍,威風凜凜。
身后八將,更是個個锃亮的明光鎧甲,全副武裝,那黑漆馬槊丈八之長,殺氣森然。
往那一立,八尊鐵塔一樣,充滿威懾力。
大黑牛原本還想拿捏下,可走近了不知不覺就為這朝廷威嚴所懾,忍不住就跪倒在秦瑯腳前。
身后的八個本也還算強壯的蠻寨首領,這時也紛紛跟著跪伏在地。
哪個還敢蠻橫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