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思頭不動聲色的掃了眼那張禮單,然后輕輕的前推,“久且刺史是鮮卑人,你若是黨項羌人,就不會說這樣的話了。隨你們怎么想,但是我叔父生性驕傲,他決不愿意向大唐低下高傲的頭顱,接受你們的招降的。”
久且洛生哈哈一笑,“拓跋族長是嫌官職低還是爵位低?上次一戰,你們黨項羌可是元氣大傷,八大姓倒有三大姓降唐,就是你們拓跋部也一樣傷筋動骨,前后折了有三萬人馬,就算大多是附庸,可你們也一樣難以承受吧現在膠東公愿意牽針引線,這可是難得的機會,也是你們最后的機會了,若是再過個一年半載的,只怕到時再來找你們的,就不是招撫而是討伐了?拓跋將軍你也是年輕人,應當更有眼光,不會那么高傲自大到看不清眼前的形勢的。”
“當然,若是你們嫌條件還不夠好,這個其實倒也還是可以談的。只要你們表現出足夠的誠意,那么膠東公愿意為你們再爭取。”
拓跋思頭嘴上還在硬,“大唐也別說大話,上次我們雖然有些輕敵大意了,可大唐也沒好到哪去,一樣讓我們攻破了兩州,還全殲了五千人馬,其它處的傷亡加起來也有幾千吧?待到秋高馬肥,吐谷渾必然發重兵鐵騎,到時再來爭勝負。”
“將軍,我不是朝廷的使者,只是膠東公的使者,我們用不著說這些場面上的話,膠東公很有誠意,我們也希望將軍莫要錯過良機啊。若是將軍愿意促成這件好事,那么對大唐對黨項對拓跋甚至對將軍,那都是極好的。這單子上的禮物,價值數千貫,但這只是小小禮物,事成之后,膠東公愿意十倍重謝,另外還可以為將軍向朝廷請封一個刺史之職,侯爵之封。”
拓跋思頭呼吸粗了幾分,他承認他心動了。
上次一戰后,對于整個黨項羌的沖擊都是極大的,尤其是對于拓跋思頭這樣年輕的貴族們來說,以往他們覺得中原沒有什么可怕的。畢竟他們這一代人,沒有見識到強盛時的隋帝國,見到的只是衰敗滅亡前的隋帝國,和新興的唐朝。
隋季和初唐,都還沒有讓這新生的黨項一代有什么威懾力。
但經過上一戰后,許多羌人年輕貴族心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特別是上次還親自統兵,結果一敗涂地,全軍盡沒的拓跋思頭更是如此。他已經由過去心里徹底的蔑視中原,到現在的畏懼大唐。
“我愿意促成這件事情,但事成之后,我要一個國公爵位,還要一個都督之職。”
“這個有些難了,細封步賴是你們黨項羌第二大族的首領,他歸附大唐,也只得了一個刺史之職,縣公之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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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思頭擺手,“那不一樣,細封步賴是兵敗后投降,朝廷這樣也能給他一個刺史、縣公,那我們拓跋若是主動上請內附,自然不一樣的。”
“我要一個都督之職,爵位上我可以退一步,起碼得是一個郡公爵位。我叔父我也不要求說跟突厥人一樣郡王爵位,但必須得國公爵位。”
“將軍,我可以把膠東公給我的底線告訴你,大唐最多只能給將軍一個侯爵,加上刺史之職,當然,膠東公愿意向朝廷為將軍爭取再求一個三品的大將軍之銜。”
“為表誠意,我也就勉為其難的答應了。”拓跋思頭笑道,“我會去向我叔父進言的。”
“感謝將軍的深明大義,這件事成之后,對我們所有人都是好的,若是拓跋族長不答應,我們膠東公愿意親自與族長會見一次,會見地點可以安排在洮州邊境上,你看如何?”
“要我叔父來會面?”
“有些事情總得當面談,才更顯誠意啊。”
“李都督也會來?”
“這是自然。”
“洮州邊境會面,不太合適。”拓跋思頭搖頭,覺得這地方不太安全。
“那拓跋將軍可以選個會面的地點,只要不是太遠便行。”
拓跋思頭選了一個靠近洮州不遠的地點,卻是在吐谷渾人的境內,靠近黨項羌境,選一個第三方的地盤,在他看來也許更安全一點。“正式的會面之前,我希望能再看到先生一次,你們答應給我的這份禮單的十倍之財物,我要先拿到一半,另外,我要拿到大唐給我的刺史官告,以及封侯的敕命。”
“得是正式的,告身上要有尚書吏部之印,敕命上要有皇帝的印璽,還要有宰相們的簽名。”拓跋思頭的條件不容拒絕,“我得有份保障,再說了,若是朝廷能給我這些,那我叔父也會相信朝廷的誠意的,不是嗎?”
使者笑著一口應下,“好,一言為定,我們會在正式會面前,把將軍需要的這些弄來的,但也希望將軍能夠盡力促成這樁好事。”
條件達成,這次秘密會面也就結束了,使者罩上斗蓬,重回復商人的模樣,匆匆騎馬離去。
拓跋思頭坐在掀開的大帳里,看著那行遠去的背影很得意。
那李道彥還真是好說話,他不過是稍一拿捏,就已經討來了一個刺史之職,縣侯之爵。轉而他又有些后悔起來,或許自己再強硬一點,說不定就能得一個都督之職,郡公之爵甚至是國公之爵位了,到時也跟那秦瑯平起平坐。
想起秦瑯,他不由的打了個冷顫,臉上的笑容也沒有了。一想到那家伙現在疊州長駐,做了疊州都督,他就頭痛。派去打探的細作回來,說那秦瑯在疊州招兵買馬,訓練騎射,又是修筑堡壘烽燧,日夜不停,這讓他很不安。
戰事雖然告一段落,可誰都知道,這戰爭沒完。
叔父拓跋赤辭親自去了青海伏俟城見伏允可汗,商議對策,回來后一直愁眉苦臉,上一次戰役,吐谷渾損失了一萬兵馬,連大汗的侄子無素都給成了俘虜,押去了長安,這讓伏允很暴躁,卻又惶恐。
赤辭去找伏允,是想要聯兵反擊,他提議趁大唐還沒有準備好之前,搶先下手。可伏允卻在猶豫,他明顯被唐人的猛烈打擊打的昏了頭,畏首畏尾起來。
赤辭很失望的回來,發布命令,準備做最壞的打算。
他甚至派人去白蘭,找白蘭羌商議聯合的事情,還派人跟白蘭羌南面的吐蕃人試探著接觸。
白蘭南面本是多彌和蘇毗,這也都是西羌種,可近年都先后因吐蕃插手,導致內亂后滅國,被吐蕃人趁勢派兵進駐吞并。
這個新來的吐蕃鄰居,對于北面的黨項、白蘭、吐谷渾等倒還挺客氣,主動要求加強貿易等,拓跋部這兩年就也經常跟吐蕃交易,關系還行。
赤辭想要向吐蕃借兵,聯手入侵唐境,想以攻代守,以攻促和。只是吐蕃人的回復有些曖昧不明,他們明顯并不愿意貿然的跟大唐開戰,畢竟他們跟大唐現在還沒有邊境接觸。
赤辭找吐谷渾不成,找吐蕃又不成,現在也是日夜難安。
拓跋思頭也清楚現在黨項的實情,僅憑拓跋部和其它幾個元氣大傷的部落,要跟大唐單挑,那是不現實的。
可秦瑯秦瓊父子坐鎮疊州松州,那么早晚大唐還會打過來,不是今年,就是明年。
現在這個時候,李道彥主動來招攬,其實思頭那真是求之不得呢。
他相信,就算是叔父赤辭,現在其實也沒多少選擇余地了。
只要大唐肯給都督、國公之封,肯讓他們維持原來的地盤統治等,那么拓跋部也并不是不能歸附大唐。想當年,拓跋寧叢不也歸附過大隋嗎?
河曲。
黃河岸邊,拓跋赤辭的心腹大將拓跋細干帶著八百人馬為前鋒,為拓跋部此次會盟前鋒,他們驅趕著六千多頭牲畜前來,準備迎接大唐岷州都督李道彥。
只是拓跋細干沒有料到,唐人居然這般無恥。
拓跋細干抹去臉上的血漬,“久且洛生,拓跋赤辭會剖開你的胸腔,摘下你的心肝,來祭奠我們死去的拓跋族兒郎們的!”拓跋思頭也在一邊叫罵,“久且洛生,你這個背信棄義的無恥小人!”
久且洛生完全變了一副面孔,哪有先前秘會拓跋思頭時的那份親切,他身披著明光鎧,手持一把陌刀,渾身血跡,整個人猶如地獄里出來的惡魔。
他滿朝血漬,沖著兩人猙獰一笑。
“反復無常的黨項羌,什么時候有資格談信義了?”
“放你娘的屁,狗屎渣渣!”思頭怒極。
久且洛生揮起陌刀,一刀將思頭身邊的一個拓跋親衛的腦袋斬落下來,血濺了思頭一身。
“閉上你的狗嘴,否則,這就是你的榜樣!”
“入你娘的!”細干還在罵。
久且洛生哈哈大笑幾聲,揮起陌刀又接連砍下數名拓跋戰士的人頭,一刀一個,巨大的陌刀就算是對上沖鋒的騎士都不懼,能夠連人帶馬碎裂。
細干和思頭終于閉嘴了。
久且洛生提起刀,扭頭走向遠處。
不遠處,岷州刺史李道彥捂著鼻子,有些嫌棄戰場上的濃重血腥氣,見到久且過來,便問,“沒有人走漏吧?”
“請都督放心,一個漏網之魚都沒有,這仗咱們可是干的漂亮,八百拓跋前鋒,盡皆斬殺,六千雜畜也全都繳獲。”
李道彥聽說八百全都殺了,倒是皺了皺眉,“全殺了?也沒這必要吧?”
“都督切不可有婦人之仁,咱們現在河曲,這已經是黨項人的地盤了,留活口就是累贅。”
李道彥點了點頭,不再說什么了。
本來這次會面的地點是在洮州邊境外,在吐谷渾境內。但為了能夠劫盟,久且洛生提議,精騎南下進入到吐谷渾人的邊境內,在河曲設伏。
這一招確實出人意料,拓跋思頭和拓跋細干帶著八百人和六千雜畜為前鋒,為赤辭打前站,結果還沒出黨項人地盤呢,就遭受襲擊。
他們沒想到唐人會突然跑到了黨項境內,大意之下,八百人全軍覆沒。
李道彥遠遠的打量了一遍戰場,看著岷州都督府的邊軍,把一顆顆羌人首級砍下,將那無頭尸身扔入黃河,沖向西北方。
“拓跋赤辭還有多久會到?”
“大約一天后。”
“他不會發現前鋒被殲吧?”
“請都督放心,拓跋赤辭肯定料不到我們這一招,待他明日過來,我們再故伎重施,一舉將拓跋老賊給滅了,擒賊擒王,只要擒斬拓跋赤辭,那黨項人就群龍無首,我們接著就能橫掃黨項,立不世之功!”
李道彥一想到那美好的遠景,也不由的心動起來。
“大家都小心些,不要走漏了風聲,不能把赤辭給驚著了,也不要讓東邊的秦瑯給知道了。”
久且洛生點頭,“請都督放心,秦瑯離咱們這還有二百里,不可能知道的。”
久且洛生回來,對手下下令,“留下拓跋思頭和拓跋細干二人,這是拓跋羌中的頭領,其余人全都砍了,一個不留。”
李道彥聽著遠處傳來的歡呼聲,不由的轉頭騎上馬走遠了些。
他覺得這是仁慈,他受不了那血腥的場面,但為了大唐,他心里默默道。其實他心里也明白,這不僅僅是為了大唐,也是為了自己,為了證明自己這個宗室有足夠的能力坐這岷州都督,甚至有能力建立更高的功業。
自己絕不會比那年輕的秦瑯差什么,他能做到的,我也一樣能夠做到。
“再過一天,一天后一切就結束了,他就成為滅掉黨項的功臣。”
李道彥騎馬登上一處山坡高地,從這可以居高臨下的看到戰場,卻又不會聞到那濃重的血腥味。
戰場上,唐軍正在歡快的打掃著戰場,按傳統,打了勝仗都值得歡呼,因為不僅能記功,也還能發財。
戰場上的一切,都將成為府兵們的戰利品。
羌人身上的鐵甲皮甲被剝下來,連同他們骯臟的羊皮袍子都不會被放過,他們的坐騎,馬鞍,也統統都會成為府兵們的收獲,這些東西帶回去,可以賣掉換錢。
至于牲畜等,就更不有用了,全殲了敵人,大家有的是時間可以一點不浪費的搜刮干凈。
他微微一笑,眼前的事實證明,其實他們一點也不比秦瑯差,那秦瑯若是真正了得,他就不應當打了一仗就龜縮不出,應當趁勝追擊才是,就如現在,勝利卻屬于自己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