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沖與麾下打掃完戰場,從一些乙弗部受傷鷹衛口中得知了高寧王阿豹正聚兵曼頭山,準備阻擊唐軍。
“曼頭山。”
長孫沖讓家將取來地圖,仔細的查看過后,驚嘆著道,“我高祖上黨定王曾在一百多年前,擔任北魏征西大將軍、假司空督河西七鎮諸軍事,率軍討伐吐谷渾,收復河西隴右被侵邊地,最后一直追擊吐谷渾軍到曼頭山決戰,大敗吐谷渾,斬首數萬級,俘虜牛馬數十萬匹而還。”
“想不到,百余年后,我居然能踏著祖先的西征足跡,也來到曼頭山。”
長孫沖所說的高祖便是謚號定的北魏上黨王長孫觀,他是北魏司空、侍中、上黨王長孫道生的孫子,少年時便以強壯勇敢而聞名,后來繼承祖父的王爵,成為北魏大將,數次大敗吐谷渾,迫使吐谷渾可汗向北魏稱臣進貢。
北魏孝文帝時,下詔除了烈祖的后裔,所有北魏宗室及功臣子孫,王爵全降為公爵,公爵降為侯爵。
唯有長孫觀一人,說他雖承襲王爵,然祖父長孫道生輔佐先朝,有赫之功。長孫觀也勤于王事,累立功勛,故特旨保留上黨王爵。
長孫沖從記事起,家里就開始讓他學習長孫家史,認家譜,讀家傳。長孫家這些有名的功勛之祖,他都記的很牢。
一百多年前,高祖長孫觀以征西大將軍之職,都督七鎮兵馬,征討吐谷渾并大捷凱旋。而如今,他成為隴右九軍之先鋒哨騎校尉,再一次來到了當年祖上建立功勛之地。
“乙弗部高寧王阿豹!”
長孫沖想起來,當年高祖上黨定王在曼頭王敗吐谷渾,正是乙弗部的族長高寧王在曼頭山與之血戰七日,最后吐谷渾王趕來,結果還是被長孫觀擊敗。
這難道是宿命的輪回?
長孫家族和乙弗部的恩怨糾葛?
幾個旅帥提著一串耳朵過來,“還真有不怕死的人?伏允都敗逃了,這個什么高寧王阿豹是什么玩意,真敢螳臂擋車?這消息可靠不?”
長孫沖慎重的道,“你們不知道,一百多年前,還是北魏朝時,我高祖為征西大將軍,都督河西七鎮兵馬討伐吐谷渾,曾追擊到曼頭山,當時正是那乙弗部首領高寧王率軍硬抗了我高祖七天七夜不退,那一戰,我高祖率軍斬殺了乙弗部三萬軍,殺的血流成河。”
“呀,還有這事,那看來這高寧王家還算是比較有種的,伏允都跑了,他們還想硬戰。”
“是與不是,且隨我前去打探一番就是,可敢?”長孫沖豪氣道。
“有何不敢,走!”
一群彪悍軍漢,個個翻身上馬,每人腰間或多或少的掛著一串乙弗騎士的耳朵。
一日后。
秦瑯率領北軍主力兩萬人馬趕到曼頭山下,席君買領著長孫沖來見。
雖然秦瑯得長孫無忌托付,要替他關照長孫沖,而另一方面,秦瑯跟長孫沖都是皇帝欽點的女婿,秦瑯定的是皇帝嫡長女長樂公主,姐妹中排行第五。而長孫沖定的是皇帝的庶女,排行第三的汝南公主。
因此,兩人還是連襟,秦瑯甚至得叫長孫沖一聲姐夫。
當然,貴族世家向來聯姻復雜,這邊秦瑯得喊長孫沖姐夫,可另一邊長孫無忌把女兒許給了秦瑯的兒子,從這邊算,秦瑯又是長孫沖叔父輩的了。
好在輩份這種東西,貴族們經常也是各論各的。什么姐妹倆嫁叔侄倆的,還有兄弟娶姑侄的,多的是。
這種復雜的關系,他們還美名其曰親上加親呢。
但不管平時怎么論,反正這里是軍營,就得以軍中身份論。
長孫沖恭敬的很妹夫或是親家叔秦瑯參行軍禮。
“長黑了些,也壯實了,聽說你小子又立一功,以一營人馬野戰殲吐谷渾五百騎?”
“是吐谷渾高寧王乙弗阿豹的親軍鷹衛游騎營的,裝備和騎射本事都還不錯,就是有些嫩了點,簡單的引誘了幾下,便上了當,被我們圍住殲滅,逃了幾個。”
秦瑯點頭贊賞道,“好樣的,我已命人給你們記功。你還查到了些什么?”
“那高寧王乙弗阿豹,不顧伏允撤退命令,卻意圖在此阻擊我軍,他提前疏散了部落老弱婦孺并牛馬牲畜等,集結了本部和路過的三萬余青壯戰士,意圖與我軍決一死戰。”
“哦,這個阿豹看來倒人如其名,兇的很啊,只是為何沒見到他們?”
“我們來時,這里還有些殘留不及帶走的物資,他們匆匆撤向山里了。”
秦瑯意外。
“這阿豹既然要打,怎么我來了,卻又跑進山了,難道跟伏允一樣打算?”
“曼頭山中遍布游騎,我們沒能深入,未能探知乙弗部的部署,卑職無能。”
秦瑯擺擺手。
“你們已經干的夠漂亮了,好了,你們先下去休整一下。既然知道乙弗在山里,那就足夠了。”
秦瑯派親兵,召集諸將議事。
雖然伏允已經從這里經過逃跑了,可既然這還有個高寧王想要捋捋虎須找找存在感,且數量還有這么多,零總加起來居然有十來萬人,秦瑯豈能錯過。
這次秦瑯追擊伏允,其主要的戰略,就是要擒其王,滅其主力,現在發現了這么大股吐谷渾人,自然得順路收拾了。
所謂的阿豹要跟唐軍決一死戰,秦瑯還真沒怎么放心上。
什么阿豹,不過是個阿貓阿狗罷了。
曼頭山下原來阿豹立營之處,秦軍扎起臨時營地。
雖說秦瑯很藐視阿貓阿狗的,可那些將軍們卻沒敢輕敵大意,在外面須得小心才有駛得萬年船,稍有不慎,可就會有傾覆危險的。
兩萬人馬,扎起了一左右兩個大營,兩營分隔,相離二里許,這明顯也是有些不太放心慕容順的那一萬吐谷渾和黨項歸附之兵。
就算有什么萬一,也能防止混亂。
“衛公,管他什么阿豹阿貓阿狗,既然他想戰,那便戰。”
“就是,正覺得行軍無聊呢,跳出來這么個阿豹也好,順便就滅了他先。好家伙,十來萬人馬,幾十萬牲畜,這倒是替咱們聚攏了目標,省的咱們到處亂找呢。”
戰略上,諸將都是視乙弗部如無物,都直言摟草打兔子,花點時間順便清理了他們。而從戰術角度上來說,身后有這么一支龐大的十余萬人馬在身后留著,也總是危險的。
有人還在那里喊著,這要是滅了他們,這可就得賺上天大一筆了。
確定好了要打,接下來討論起如何打法來,大家倒是認真嚴肅的多。
這種細節,沒有人敢大意。
商議到半夜,才結束軍議。
“天黑后多加小心,當提防乙弗部來襲營。”
秦瑯交待。
雖然大家認為他們未必敢來,要不然何必逃進山,直接在這列陣迎戰便是。可小心總沒錯,段志玄主動要求值夜守營,秦瑯便也應下。
夜幕降臨,山下大營很安靜。
這些經驗豐富的隴右邊軍們,很清楚有強敵在側,除了輪值當守的士兵外,其它人都在抓緊時候睡覺,以恢復更多的體力。
不過就算是睡覺,可大家也都是甲不離身,枕戈待旦,這都是寶貴的經驗。一旦敵人夜襲,黑暗慌亂之中,有可能來不及披甲,甚至可能找不到武器,而混戰中無甲無兵,那就是死路一條。
一火十人一個營帳,馬就栓在帳外。
大家抱著毯子睡覺,雖有兵值夜,卻也還自發的輪流派一人坐著值夜,一旦有動靜,他要立即喚醒大家,做好戰斗準備。
經驗告訴大家,真正遇襲時,早一點時間準備,就多一份存活的機率,所以這樣做是值得的。
長孫沖晚上被召進了秦瑯的帳中,兩連襟挨頭睡一起。
秦瑯倒也沒其它特殊癖好,只是借機與長孫沖親近親近,畢竟長孫沖是長孫家族未來的當家人,而這小子這次在戰場上的表現,足證明這小子能力和性格都不錯,未來必定前途無量,親近親近,自然有好處。
長孫沖倒是有些不太適應,他不知道該以何種相份相處,是連襟,還是叔侄,又或是上司和屬下?
秦瑯枕著手臂,主動跟長孫沖聊軍伍中的一些趣聞樂事,說一些士卒間的粗鄙事情,倒是很快讓長孫沖適應了過來。
“你有什么理想?”秦瑯笑問。
黑暗里,長孫沖猶豫了一下才道,“我從小讀了不少書,我阿爺希望我將來有朝一日能夠入政事堂當相公,說天下一統,早晚會偃武修文,是文人治國,相公尊貴。我以前也是這樣想的,可這次來隴右,我突然期望將來有朝一日,能夠如我烈祖烈宗們一樣,可以當大將軍,都督軍事,征討不臣,為國寧邊。”
黑暗里,他又道,“我現在很羨慕三郎你,出將入相,我輩楷模。”
忽然,帳外傳來激昂號角。
“夜襲!”
“鮮卑人夜襲!”
張超抱著秦瑯的盔甲直接闖了進來,“三郎,乙弗阿豹來襲。”
秦瑯不慌不忙,“來了多少?”
“黑夜里,四面八方的圍上來了,數不清楚,估計是全撲過來了。”
秦瑯嗯了一聲,“替我披甲。”
長孫沖已經迅速起身,“宣相,職下請求歸營。”
“去吧。”
“注意安全,你將來可是要當大將軍,甚至是出將入相的,可不能在這里折了。”
長孫沖扭頭,露齒一笑,伸手在胸口一錘,“請宣帥放心,宣帥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