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延興門內,樂游原上新昌坊。
程家別院。
年關將至,秦瑯跟老程在喝茶聊天。
院里的櫻桃樹停著幾只麻雀在叫喳喳,廳中,四角置四銅香爐,各置沉香焚燒。沁人的香味裊裊飄蕩著,這是一兩沉香數兩金的好香。
老程在跟秦瑯得瑟這沉香的名貴,秦瑯卻問道,“程叔可知道這沉香并非沉香木吧?”
“沉香不是沉香木那是什么?”老程現在很有暴發戶的感覺,連面前喝的茶,都特意用的臘茶,表面亮光光的,一片得數千錢。
只是秦瑯連普通加蔥放鹽的茶都喝不慣,更別說這種放了麝香檀香等在內的臘茶了,茶本就有茶香,這種加香料的茶,再加上煎煮再放鹽的做法,完全就破壞了茶本身的茶香,根本就是一堆香料的混合味了。
老程拍著自己的桌子,“看到這桌子沒,檀木制成,這茶盒,沉香木的。”
秦瑯卻只是哈哈一笑。
“程叔,沉香跟沉香木可是兩種東西啊,就好比白篤耨香和黑篤耨香相差很大一樣。”
沉香并不是指沉香樹、沉香木,沉香是一種由于真菌感染了沉香樹而生成的混合型香料。沉香樹被外力破壞產生傷口后,樹木會分泌出自我修復的油脂,在濕熱的環境下,這種傷口有可能受到特殊真菌的感染,真菌使樹脂成份發生轉變,在傷口處凝結成沉香。
沉香樹其實只是個載體而已,但是并不是所有傷口都會凝結沉香,真正的沉香可遇而不可求,往往是極少數發生真菌感染轉變,并經過經年累月的慢慢凝結,最后才能得到一點沉香。
這種沉香可遇不可求,因此上等的一兩直金百兩。
老程燒的這沉香,只能說是較為低檔次的沉香,甚至跟真正的沉香完全是兩回事,至于說沉香木茶盒,就完全是另外一個東西了,沒有凝結出沉香的樹,根本不是沉香,沉香木跟沉香完全兩碼事。
“我被人騙了?”老程抹了把臉,本來想裝逼,結果沒想到卻被打臉了。
“程叔可知道沉香產自哪里?”
“哪?”
“林邑國,林邑國氣候濕熱,所以沉香樹多,受傷凝結沉香的概率也大,林邑有許多野人,專門在叢林里采香。”
世人皆知林邑多金,當年楊廣派大軍征討林邑,搶了許多金子回來。而南朝幾個王朝,也不止一次跟林邑開戰,史書記載搶奪的金子就相當嚇人,動不動就搶幾萬兩,幾十萬兩。
但是好多人并不知道的是,跟林邑一大特產的沉香比起來,金子其實又不算什么了,沉香比金子貴重多了。
林邑除了沉香,還有乳香、丁香,以及胡椒、桂皮等諸多香料,另外也有龍涎香等。
“程叔你這樣的沉香,林邑到處都是,能一船船的裝,林邑采香人甚至拿來驅蚊子燒火做飯。”
“草!”
老程忍不住罵了起來,秦瑯眼里不值一文的沉香,他可是一兩數金的價值買來的,而據他所知,長安不少人家用的沉香,就是這種貨色。
這還不是沉香木呢,是沉香啊。
“當柴燒?這要是給老子運來長安,就算一兩賣一金,不,就算賣一貫錢一兩,這運一船來,也得賺他數十萬貫吧?”
老程有些惱羞成怒,趕緊喊來家中管事。
“你他娘的都是蠢貨嗎?連沉香也認不出,趕緊撤了,丟人現眼!”
管家被罵的不敢吭聲,連忙去撤了。
“啥時三郎送我點真正的沉香,讓程叔也在外面炫耀炫耀一下。”
老程是從隴右蘭州回來朝集的,上次參加西征,擔任副總管,勉強撈了點功勞,因此政事堂論功,已經擬提升老程武階為鎮軍大將軍,這可是從二品武階,比原來的正三品冠軍大將軍又進一步。
從正三到從二,這步可不容易。
隨著秦瑯再次拜相,散階也被皇帝改授開府儀同三司之后,現在整個大唐都沒有一品的驃騎大將軍了,老程上面也僅有正二品輔國大將軍。皇帝已經通過了老程的加階,就等正旦大朝會后,正式詔敕了。
秦瑯把一張紙遞給老程。
“這是叔父先前給我的那五萬貫,說好一起采買蕃貨香料,你的那份收益我都已經讓人幫你算好了,錢也都取在這了。”
“不急,我也不缺錢。”老程笑著拿起,目光掃了一眼,然后眼睛就瞪的跟牛眼一樣大。他看著上面的數字,不由的咽了咽口水,“三郎你沒算錯吧?”
“算了幾遍的,怎么可能會錯,就是這個數。”
“可是這,也太多了吧?”
老程拿了五萬貫做本錢,交給秦瑯投資香料生意,這筆錢投了三年,現在秦瑯說收益出來了,上面是整整三十萬貫錢。
三年,本金翻了六倍。
這個回報率可是相當驚人的,若只是幾百貫幾千貫錢,能有這樣的收益倒也正常,問題這是五萬貫錢。
這么大筆資金,還能有這么高的收益,太過驚人了。
“香料挺賺錢的。”秦瑯笑著答道,“不過從明年開始,香料這塊重新洗牌,朝廷將實行全部博買政策,然后發香引招香商,香料的份額已經都談好了,幾乎是人人有份,我們的份額讓出了大半,以后朝廷賺大頭。”
老程還是覺得不可思議,五萬貫是他當時手頭全部的現錢了,那是他隋末以來拿命拼出來的家當,甚至里面還有崔寡婦的一半,那是她的嫁妝。
他也是信任秦瑯,之前跟著秦瑯投錢,從沒虧過,賺了許多,他那一半兩萬多貫,有大半就是跟著秦瑯投錢賺回來的。
“香料這么賺錢?”老程驚嘆。
“那是當然,有些稀缺貨,在交州吃下胡商船上的香料,然后販到長安,轉手能翻十倍,你說賺錢嗎?”
老程火了。
“他娘的這么賺錢的買賣,居然硬生生讓那群憋孫給搶去了。”
“本來也就沒想過能長期壟斷這買的,趁著先機大賺一票,能干三年,就已經夠了。這三年,咱們也算賺夠了。”
五萬變成三十萬貫,確實很多了,可一年這么大的收益,現在沒了,老程卻又高興不起來了。
“咱們還剩下多少份額?起碼得給咱們留一半吧?”
秦瑯笑笑,“如今都知道香料賺錢,現在是所有人一起撲上來,我們怎么可能還留一半?大大小小的豪門一百多家呢,得利益均沾,更何況,朝廷要占最大的一頭,皇帝內府和東宮也得顧著,所以我們也沒多少了,最慘的是嶺南馮寧冼各家了,基本上沒給他們留。”
“你分的?”
“我原本說給他們留點的,可那些人一家比一家狠,最后硬是一點也沒給留了。”
“草!”
“大郎的事,謝了。”老程不提那茬了,提了就火大。轉提到兒子程處默調回京任太子旅賁中郎將,本階升上正四品下,老程很高興。
兒子出息,比賺了幾十萬貫錢還高興。
“我和大郎都是自家兄弟,說這個干什么。”
程咬金看了眼手里的單子,“這錢我暫時用不上,不如還放你那,你看還有什么賺錢的好買賣,帶上你程叔一把?”
“好買賣肯定是有的,嶺南現在遍地是黃金,到處是機遇啊。就我剛才說的林邑產沉香和胡椒、丁香這些香料,可沒說假。”
老程心中一動。
“你小子有啥打算,莫不是想要唆使朝廷征討林邑國吧?當年前朝征討林邑,雖然攻破國都,但最后幾萬人可是水土不服,爆發疫情,死的差不多的。陛下不太可能會同意出兵征討林邑的!”
“其實所謂的瘴氣疫病等等,也沒有那么恐怖的,只是那邊的氣候不同,加上一些疾病,北方過去一時能以適應罷了,你看我封地遷移了多少中原之人過去,現在不大都在那邊好好的?準備好藥,選擇好清涼一點的季節,其實也沒那么可怕的。”
“當然,我也沒打算去征討林邑國,我準備先對安南西北的諸蠻部動手,其實那邊山林里,也一樣有許多香料和礦產的。若是攻破山寨,還能擄到許多奴隸人口。以現在奴隸市場上的價格,這買賣一樣是暴利。”
老程聽的有些心動。
“上面答應”
“昨太上皇大明宮舉行皇家宴會,跟圣人吹了吹風,圣人已經基本同意由李大亮調用三廣兵馬和羈縻蠻部討伐諸蠻了。”
“搞它,一定要從安南弄點真正的沉香過來,他娘的。老子是那種燒不起真正沉香的人么?”老程罵罵咧咧的道,“到時老子廳里一次燒八爐,全用最好的沉香。”
秦瑯呵呵一笑,一棵凝結沉香的樹上,歷經數十年甚至上百年,也不過只能形成薄薄一張紙厚度的沉香,最后去除它的木質部份,能得到的真正沉香樹脂其實少之又少,如那種極品的沉香,還一次燒八爐,皇帝也不敢這么造啊。
“我準備在安南組建捕奴隊,先拿安南的山蠻們練練手,等隊伍帶起來了,到時就下南洋去搶香料,怎么樣,一起來?”
“自然得算上我老程一份的。”
“好,這三十萬貫,你隨時到長安武安州銀行去提取,我已經讓人準備好了。”
“就放你那便是。”
“暫時用不上,這次去打仗不用本錢,你先自己收著,到時若再有好項目,我再叫你便是了。”
老程笑著應下,然后悄聲問,“問下你,大郎這幾年也一直跟著你干,他現在攢多少家當了?”
秦瑯呵呵一笑。
“放心,我只是問問,又不要他的。”
“那你問處默去。”
“草!”老程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