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瑯回朝,進封司空,加開府儀同三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仍兼太子詹事,攝兵部事。
因在國喪期間,衛國公府閉門謝客,倒也沒有人來吃閉門羹,這個時期也不方便往來。
接下來幾日,秦瑯先到政事堂報到,與幾位宰相們負責中樞事務,當前第一要務還是送靈獻陵,為大行太上皇帝安葬入土。
一切都算有條不紊。
政事堂里溫彥博、楊師道這老伙計回來,跟大家倒也處的還算表面和氣,堂議過后,各自散去。
秦瑯回到自己的公房,剛坐下。
長孫無忌就先進來了,“你幾年沒在京了,也不知道你這里還有沒茶葉存著,便給你拿了一點來,嘗嘗我這茶葉,皇后賞的義興紫筍,味道偏淡,但香味不錯,回甘,茶湯也清。”
“順便給你帶了套義興紫砂壺茶具,也是皇后賞的,用來泡這義興紫筍絕配。”
秦瑯笑著將他迎進來。
屋里有一個壁爐,里面的松木劈柴畢畢剝剝的燃燒著,發出溫暖的橘紅色火焰。
這種壁爐,算是早前鐵皮爐子的進化版本,烤起來更舒適,而且同樣無煙,也能坐水煮茶,甚至能烤山藥。
長孫無忌也不客氣的坐在爐前,秦瑯便提起水壺沖泡他拿來的紫筍。
“溫仆射就喜歡烤銀炭,還要直接把炭爐上罩個竹籠,直接把腳放上面烤,還要蓋個毯子,老氣橫秋的烤法,不溫不火的,哪有這壁爐烤的舒服。”長孫道。
沸水沖入,紫筍在水里翻轉。
秦瑯把第一泡茶直接倒掉,算是洗茶。他愛喝綠茶,一般不洗,但是待客,還是會沖洗一遍。
綠茶沖洗后,會少許多香味,甚至口感也不夠醇,這不像是普洱。
不過長孫無忌并沒有把目光放在茶上,他過來也明顯不是真來喝茶的。
“三郎一會要去東宮吧?”長孫無忌問。
“我昨日回京,圣人便召我入宮,出來時,我與殿下在宮前相遇,在馬車里坐著聊了幾句。”秦瑯一邊沖著茶,一邊道。
長孫無忌轉頭瞧了眼門口。
“聊了什么?”
秦瑯笑笑,“聊什么估計長孫公也能猜到。”
“你怎么說?”長孫無忌盯著秦瑯,一邊端起茶杯就往嘴里送。
“小心燙嘴。”
話落,長孫已經燙了嘴,他連忙放下茶杯,有些惱。
“長孫公,心急不得啊。”
長孫無忌嘆氣,“如何能不心急啊,這幾年,你在嶺南我在西域,忙著為大唐開疆拓土,征服蠻夷,倒是一時大意,忘記京中的太子殿下了。我現在心里堵的慌,你要是能早點回來就好了。”
承乾一心想要休妻,這事越鬧越厲害,已經有些不可收拾了。
之前長孫無忌也不止一次勸他忍一下,可自從得知蘇氏不能生后,承乾便不愿意忍了。
“都是侯君集那個王八蛋,若不是他女兒那個狐媚子一心蠱惑太子,太子也不會這么犯渾。如今這事已經鬧的沸沸揚揚,遮都遮掩不住了,已經有官員開始彈劾太子了。”
長孫無忌氣的壓低聲聲狠狠道,“要我說,就得向圣人討道旨意,直接賜死那個侯氏狐貍精!”
秦瑯搖頭。
“萬萬不可,殿下如今血氣方剛,正是順毛驢的年紀,順的逆不得。他現在最寵侯氏,若是長孫公讓圣人賜死侯氏,只怕就會結下死結,這不是解決事情之法。”
長孫無忌無奈,“該說的我也說過了,該勸的也勸過了,可奈何他就是聽不進去,我能奈何,眼看著現在非議越來越多,圣人眼中不滿一分增加一分,我也很急啊!”
“急也不能這樣做,越逼太子就會越拗,到時犯起倔干出什么糊涂事來,后悔的還是我們!”秦瑯耐心勸說著,“還是得找機會好好開導一下太子,蘇氏這事急不得,得慢慢來。如今大家都盯著,稍不有慎,可是會出大亂的。”
“是啊,有些人一直盯著呢,巴不得出亂子。”長孫說這話的時候,用手指了指房玄齡的公房。
“我沒料到,他居然是這樣的人,居然背后捅我們的刀子啊,當初我們也是一條戰線上的人。”
長孫無忌明顯也很清楚房玄齡并不支持承乾這事。
他突然湊近來一些,“三郎,咱們不能就這樣坐以待斃,太子要勸,可一時半會也勸不動,我們還得防著那些兩面三刀的人,對這種人,就得下狠手,敲山震虎,殺一儆百,否則在他們帶動下,只怕會越來越嚴重,絕不能開這個口子。”
“咱們想辦法,把他干下去。”
秦瑯卻只是捧著茶杯沒接話,房玄齡跟長孫無忌都是李世民的絕對心腹,長孫無忌還是皇后的哥哥,因此屬于外戚,李世民有時用起來還得有些顧忌,但房玄齡卻沒這種顧忌,因此這些年一直都是居于首輔之位,就算如今李世民調整中樞三省的地位,加強中書門下地位,把尚書省排到最后,可想輕易的去房玄齡仍然太難。
“房玄齡在中樞為相十年,肯定也辦過一些有問題的差事,咱們揪出來一件,然后讓人彈劾他,把他掀下去,罷了他的相職。”
“長孫公,房相在朝中的地位,尤其是在圣人心中的地位,你我可是非常清楚的,除非是鐵證如山的謀逆做亂,否則,輕易是動不了房公的,甚至可能偷雞不成還要蝕把米,不值得。”
“那就告他謀反之罪。”長孫無忌惡狠狠道。
雖然曾經是并肩戰斗的伙伴,可如今大家各為其主,也就沒有什么客氣可言了。
既然房玄齡非要棄太子而支持魏王,那就別怪他長孫無忌不客氣,雖說李泰也是他親外甥,但事關儲君之事,長孫無忌也沒法兩面兼顧的,他也只能選一邊。
“有證據嗎?若是沒證據的誣告,最后可是要反坐,后果很嚴重的。而且如果我們來彈劾房相謀反,圣人估計都不會去深究,只會認定是我們互相傾軋,最后可能是各打五十大板,事情不了了之了。”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你就要眼看著他們咄咄逼人?”長孫無忌也惱,承乾不爭氣,秦瑯不幫忙。
“其實我這里倒是有兩個辦法,上策,我奏請圣人,辭去東宮太子詹事一職,薦舉由房相兼任太子詹事,并加太子太師,并把他兩個兒子房遺愛房遺直都調到東宮任職,這樣一來,就能向外界傳遞出一個信號,房公支持太子,房家支持太子。”
長孫無忌聽了卻皺眉,“房玄齡這人我很了解,表面和氣,其實是個笑面虎,決定的事情是很難更改的,都是一條道走到黑,當年我們支持圣人,不管建成如何收買拉攏,他也都不曾改變過,如今想這么就把他拉過來,只怕難。”
“你還有一個辦法呢?”
秦瑯喝了口茶,“總得試試才行,至于另一個辦法,就是下下之策了。蕭瑀和楊師道不是支持吳王嗎?那么他們不僅是太子之敵,也一樣視魏王為敵,我們可以找個人提醒下蕭相楊相,讓他們先斗起來就好。如果能收集到一點魏王或者是魏王黨核心的一些問題,交給他們,讓他們彈劾。”
“驅虎吞狼?”長孫無忌不由的拍了一下大腿,“還是這招好,這明明就是上上之策,怎么能說是下下之策呢?”
“長孫公可要想好了,如今總還是比較平穩的局面,這戰端要是一開,只怕以后就是永無寧日了,到時可就斗爭激烈了。”
“怕什么,兵來將擋,水來土淹,事是他們先挑起來的,我們怕什么?誰敢來挑釁,我們就打誰,絕不讓他們心存半分僥幸!”
長孫無忌茶也沒興趣喝了,囑咐秦瑯有空多開導開導下太子,然后便匆匆走了,估計是想辦法搜羅魏王黨的黑材料,然后暗里交到蕭瑀他們手里去了。
秦瑯坐著烤了一會爐火,一壺茶沖了三泡,寡淡無味了。
他放下茶杯,回到書案前,拿起墨開始在硯臺上磨墨。
墨好,提筆。
在玉鎮紙鎮平的黃麻紙上,開始書寫奏章。
這是一封公開呈遞的奏章,他將向皇帝請辭太子詹事之職,并舉薦由房玄齡來擔任太子詹事職,并請加房玄齡太子太師銜,讓德高望重,才有卓越的梁國公成為太子的老師。
他還請皇帝任命魏征為太子左庶子,以王珪為太子右庶子,共擔太子老師,一起教導輔佐太子。
相比起直接開戰,秦瑯還是希望能夠再談一下,如果能談成,總比開戰強。
房玄齡的能力那是有目共睹的,向為皇帝心腹,為相十年,朝中人脈經營極廣,更添又有范陽盧太原王吳興沈等名門姻親,不到萬不得已,秦瑯并不想跟他為敵開戰。
長孫無忌剛才表現的很急的樣子,可秦瑯并不會被那老狐貍輕易騙的去打頭陣,事情還得小心謹慎慢慢來。
奏章寫好,秦瑯并沒有直接發出,而是拿著墨跡剛干的信出門,徑直來到房玄齡的公房門外,敲響了他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