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公威鎮嶺南,王師不戰而勝。
大環寨打開了寨門,緊接著江對岸的小環寨也打開了寨門,兩座附近數一數二的大寨子,就這樣卸下了防備,如同一個褪去了衣物的柔弱小娘一樣在那楚楚可憐,任衛公擺布。
但秦瑯并沒有殺人的心思。
一路過來殺的人已經夠多了,而且這兩個寨子也格外的恭順,他們不僅主動打開了寨門,大環寨還獻上了一百頭牛,一百頭豬,小環寨獻上了一千只鴨子還許多魚,另外牛豬各二十。
他們還把自己釀造的谷酒擔來獻上。
秦瑯沒再殺人,不過在大環寨前,他讓官兵列陣,然后邀請大小環寨各派出自己寨中的勇士,進行一場競技比賽。
馬球、足球、跑步、游泳、投長矛、擲鐵餅、擲鐵球、翹關、舉重、射箭、寨馬、擊劍、格斗·······
項目一堆。
秦瑯甚至還從大小環寨獻上的這些牛豬雞鴨金銀錢布里面,拿出了許多來做為各個項目前三名的賞金,還特意讓隨軍的工匠,用金銀銅臨時鑄造了許多枚刻字的金銀銅牌。
甚至還設了總獎牌榜。
大小蠻寨的兩個老首領都是一頭霧水,不知衛公為何要舉辦一場這樣的競寨。他們委婉的拒絕,說不敢跟王師相比,肯定技不如人,自愿認輸。
秦瑯卻不容拒絕。
“這是代表著摒棄前嫌,重新開始的競技,怎么能拒絕呢。”
他話雖輕柔,但語氣里透露的卻是不容拒絕之意,兩個老家伙立即汗都下來了,趕緊應諾。
“不許放水,不許故意輸,我要的就是各憑本事,要比的精彩,斗出水平,誰若是敢糊弄我,我可就不客氣。”秦瑯把皇帝御賜給自己的玉具寶劍交給衙內指揮使李存孝,“存孝你來負責監督,誰敢不認真,軍法處置!”
一群隨軍前來的嶺南豪族土酋們,安靜的站在一邊看著那兩位酋長不知所措的樣子。
他們也不清楚秦瑯為何要搞什么競技,隱約猜測可能是想以此來炫耀一下唐軍武力,威懾打壓一下兩寨。
于是大環寨前,龍江河畔。
蠻族的輔兵們挽起袖子提著刀,開始殺豬宰牛。
有人埋鍋搭灶,有人運柴生火,有人挑水洗菜,忙的不亦樂乎,而那些精銳官兵,卻依然全副武裝的列陣于野。
秦瑯讓各軍派出了勇者,各展其長。
第一項便是射擊,又分為步射和騎射,其中又各分了不同距離耙子和不同箭支的項目,甚至還有固定靶和移民靶之分。
從六十步靶到一百二十步靶,從長弓到稍弓再到角弓。
靜江鎮海寧武諸軍都派出了各自的神射手,兩蠻寨并不想參加,可卻無法回避,還不敢隨便糊弄,只好也把自己的神射手派出。
秦瑯為了壯他們聲勢,還特意讓馮智玳等嶺南豪族出身的刺史、都尉們也都派出自己的手下加入到了蠻寨這邊陣勢。
只是比賽一開始,官軍這邊便完全碾壓了蠻子那邊。
一開始蠻子還存了是否要放水的想法,可官軍神射手一出手,他們就知道自己想多了。
步射騎射固定靶移動靶近射遠射長弓稍弓角弓,不論是哪種,這些派上來的選手,都不愧為精銳之神射手。
一個個都能號稱是小李廣了,那箭術出神入化,箭箭正中靶心。
蠻寨箭手雖然全力以赴,卻終究還是相差很遠。
后面的比弩,也是毫無懸疑的再次被甩的遠遠的。
當第三個項目比騎術時,這些人輸的更難看了。
“第四項,擊劍!”
身披三層甲,一手盾一手劍的戰士們近身肉膊,秦瑯剛宣布比賽開始,第一位上場的唐軍步兵戰士,就一劍把那個子同樣極高大,在蠻子中很難得的大漢砍翻在地。
牛皮包裹的盾牌都直接砍碎了。
那位唐軍劍士,用的居然是一把重劍,走的完全就是剛猛的路子,要不是身上三層甲護身,這一劍就能要了那蠻族壯漢的命。
蠻子輸的不服氣,哇哇亂叫。
“說什么呢?”
“這位勇士說我們戰士的劍太特殊。”
秦瑯哈哈一笑,“確實,說是擊劍,你拿把雙手大劍上場,這劍都比一般個頭的蠻子們都長了,人家一把劍三四斤,你一把劍十五六斤,這根本不是一個級別的嘛,確實有些不合適,讓咱們那位猛士換一把劍,就換成最普通的制式橫刀,再比一回,雙方都拿軍中橫刀比。”
重新換了一把橫刀。
標準制式唐橫刀,切角單刀,平直尖鋒,刀身堅硬卻又輕薄,這種橫刀除去刀鞘也就三斤。
舞著輕便,但適合于戰場上的長時間拼殺,尤其是這種橫刀鋒利無比,可砍可刺,尤其是刺擊方面有很強的破甲性能。
它做為大唐府兵們的近身短兵,也就是副武器來說,還是很精良的,有很高的性價比,搭配上長矛步槊陌刀這些主戰長兵,十分犀利。
那位舞慣了十五斤雙手大劍的彪悍關隴漢子,換了把三斤制式橫刀,仿佛就跟拿了根麻桿一樣毫不費力。
而蠻族勇士接過唐橫刀,看著那筆直的刀身,還有上面覆土淬煉打造時的刀紋,不由的面露愛慕之意。
這樣的好刀,居然只是大唐最普通的制式武器。
他們自己平時使用的刀,都已經算是精選的戰兵,但比起來,差的不是一點半點,根本無法打造成這種輕薄的款式,只能靠加粗加厚能增強刀的性能。
拿起唐橫刀,這位蠻族勇士信心大增,揮舞幾下刀身,大吼一聲,左手執盾護住面前,右手執刀加速沖去。
看著沖來的蠻漢。
那位關隴步兵,卻主動把手里同樣的牛皮盾給扔到了一邊,甚至把頭盔都給摘下扔一邊去了。
他右揮轉轉著刀,好像巨人在拿著根牙簽一樣。
蠻漢沖近,橫刀狂掃,依然是慣用大鐵刀的招式。
關隴漢子面帶不屑,不慌不忙的出刀,后發而先致,兩把橫刀交擊一起,卻沒有想象的巨大撞擊,關隴漢子并不是硬砍,而是帶著角度的斜挑。
先挑再削,一氣呵成。
蠻漢的刀就變了方向,刀被挑指向天,再緊接著,那關隴漢子的刀鋒就已經頂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雖然頭盔下有護頸的甲,但在那薄弱部位,也頂不住這致命一刺的。
蠻漢愣在當場。
第一次被砍碎盾牌,他覺得對方純仗著兵器的重量而取勝,可這一回,同樣的兵器,人家盾都沒用,輕松就挑開了他的一記必殺技。
接著不等他反應過來,就已經讓他再無反抗之力了。
“服嗎?”
“服了。”
關隴漢子收回劍,“長安秦不器。”
蠻漢也把刀收回,“龍江環常威!”
自稱環常威的蠻漢佩服的望著秦不器,“你可是衛公義子?”
秦不器把刀架到自己的肩上,很隨意的樣子,“我可沒那本事能得衛公收為義子,我來自長安南城,曾是市井閑漢無賴兒,后入隴右投軍衛公麾下,跟著打過黨項羌,滅過吐谷渾,也只是立了些微末功勞,現為經略府衙內軍左都第八團旗手。”
環常威很是驚訝,如此了得的人物,本以為是衛國公的義子,更可能還是跟那位手捧衛公寶劍的秦指揮使差不多官階的,想不到僅僅只是一個團旗手。
“團旗手是幾品官職?”
“哈哈哈,我這衙內軍第八團旗手,無品無階,身上有一個二轉的云騎尉,僅視正七品而已。”
“哦,七品武官,跟縣令一樣了。”
“不,七品縣令那是正印官,吏部點選的,我這正七品只是視品,若是要任職,還得番上和納資。”
蠻漢一頭霧水。
秦不器卻只是苦笑了笑,大唐有職官散官和勛官以及爵位,稱為職散勛爵體系。
做為沒有什么家世背景,全靠當初一腔熱血離開繁華長安跑到邊疆隴右投軍,并且運氣在衛公麾下平定黨項和吐谷渾,也立下了軍功,行營錄功,兵部核驗,最后授勛二轉為云騎尉,視正七品。
勛官在如今還是很體面的,尤其是對許多底層出身的人來說,這是他們改變自身命運的重要一步。
只是勛官雖然享受相應品級待遇,有不錯的特權福利等,但并不直接等于官,既無階品,也無職事。
有了勛官想要當官,還有重要的一步,就是取得散階。
有職先有階,這是如今的規矩。
勛官要授階,必須得番上和納資。
番上就是當差,朝廷規定,王品以上的勛官需要番四年,七品以上番五年,最多需要番八年。
年滿之后由吏部或兵部考核,合格之后可給予一個散官。
番幾年,就是要當值服役幾年。
府兵每年番上一定時間,勛官授階的番幾年,只算在番時間,所以七品如果番五年,但一年實際在番可能也就兩三月,所以番五年,正常情況下,可能得十年甚至更久才能番滿。
番滿了還要納資,就是交錢。
當然,如果遇到戰事等應召出征,自然也能算是番上時間,可以減去相應,加快速度。
可就算是云騎尉只番最短的五年,并且運氣好遇到出征打仗等且還幸存,攢夠了番上時間,也出的起那筆不菲的納資錢,也并不是直接就能授七品官階的。
大唐勛官雖體面,但在勛轉階的時候,除了番上和納資的明確規定外,還有一條,就是得降等授階,慣例是降三大階。
也就是視七品的勛官實際授階的時候,最高只可授從九下品。
正五品的勛官,最高可授正九品。
而最高的上柱國,視正二品,但轉授散階時最高只能授正六品上。
上柱國在大唐百萬軍中,都是萬里挑一的頂級戰士,可若無其它官階職務,轉散階也只最高授到正六品上。
大唐靠戰功得上柱國的將士并不多,其中還大半是領兵將帥,真正說普通士兵能以軍功錄勛升轉到上柱國的,那就更是百萬軍中都才能有一兩個,可這樣的兵王,也最多只能授到正六品上。
所以勛官看似很榮耀,但普通百姓投軍后,想從兵到官,還是太難太難了。
而就算獲得了散官,其實也只是才剛跨進了仕途的門檻。授得散階,只是獲得了一個出身,也就是做官的資格。
有了散官之后,還得候選,對于勛官出身的府兵或募兵來說,就需要繼續上番或納資,直到最后獲得官職,這才算是真正的進入了仕途。
而勛官候選,往往比授階還更難。
秦不器也是大小十余戰過來的,還參與了數十場剿賊平蠻的戰斗,但現在也僅只有一個二轉云騎尉的勛。
衙內第八團旗手,平時在團中也算是享受軍官待遇的,跟隊副算是一級吧,但隊副一般都是從九品職,且往往也都是正從九品的官階在身了。
他這個旗手卻既無階也無職。
這些,跟一個蠻子其實也說不清。
他們眼里,視七品跟七品,不知道區別在哪,只有秦不器才知道,這個視七品其實距離真正的七品到底差了多少。
“環姓,倒還真是少見。”
“我們大小環寨皆姓環,據傳祖上曾是春秋戰國時楚國的王宮禁軍環列之尹,其后人便以環為姓氏,環姓郡望淮南,在兩漢時還很興盛,我們兩環寨據說是在東漢初時,淮南環氏一支隨東漢伏波將軍馬援征戰,曾北擊烏桓,西破隴羌,南征交趾,打到過天南。
后來馬伏波征黔中五溪蠻時病逝,我們的祖先便留隨軍留在當地,后來漸漸往西南遷移至此,有了如今的兩環寨近三千戶環氏子孫。”
秦不器倒是大為驚訝,本以為姓環,只是跟韋姓儂姓等一樣,是他們隨便取的一個姓,誰知道還這么大有來頭。
這么說來這些人倒并不是什么真正的百越的人的南蠻,反而是跟馮寧爨謝等一樣,在幾百年前隨中南王朝南下開疆拓土的漢人先民了。
可看著他們現在那模樣,確實找不到什么淮南環氏的樣子,更別說楚國環列之尹的王宮禁衛官的半分氣勢了。
他們早就在這幾百年的歲月里,泯然于眾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