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
寒冬臘月,新年將至。
東都諸衙已經開始在安排封印關衙放假過年的事情,三省六部百司各大衙門,都在忙著分發年貨福利,而各道州在京的諸進奏院此時也是最忙碌的時候,不僅要把各地的土產方物進貢朝廷,也還得給各司衙門送去。
此時的京師,到處一片祥和。
京官們不比地方官員,雖說尊貴,但有許多衙門其實也稱為清水衙門,全靠著年節之時的這些福利、進供了,尤其是年關,朝廷也是默許在京各道州進奏院給諸衙送各種年貨。
只要不是太過份的,送點什么雞鴨魚肉水果干貨薪炭這些不算什么。
而朝廷這幾年財政好,所以每年都會拔下一筆挺豐厚的年費下來,各司衙門都有份,而各司衙門也都會在年關時從自己的衙門公廨錢小金庫里拿錢出來置辦年貨,甚至直接發一筆錢。
雖說公廨錢放貸早就已經取消禁止,可如今哪個衙門手里沒點小金庫呢?
年關的洛陽,十分的熱鬧。
各地的商販們都把大量的商品運抵洛陽,都知道洛陽如今是天下中心,無數的勛戚貴族官吏軍將們聚集,百萬之家的洛陽消費水平天下第一,只要東西好,根本不愁賣不出去。
僅僅是活畜,如今洛陽每天都要宰殺活羊活豬各萬余頭,這數量甚至已經超過長安當初,雞鴨等更是不可勝數。
每天凌晨,洛陽城郊的十幾個定點屠宰場,就開始在殺豬宰牛屠羊,等到天微微亮的時候,無數剛宰殺好的豬牛羊肉就一船船的通過水門運入洛陽城中,供給幾大市場以及各個坊內的肉鋪菜攤。
貴人們尚羊肉,百姓則食豬肉。
而大量自塞外或南方運來的牦牛、水牛等肉牛,也經過一道道手序后宰殺進入肉攤,然后進入千家萬戶。
洛陽地處中原腹心,遷都雖不久,可如今人口卻已經勝過長安,真正的百號之家,洛陽府加上周邊一共二十三縣,總在籍戶口已經突破百萬戶,僅洛陽城中,就有軍民人口近百萬。
這座天下的財富中心,每天消耗的物資無數,牲畜家禽、魚蝦蛋奶、蔬菜水果,山貨干果,通過大運河和一條條官道,源源不絕的販入。而因為遷都洛陽,更使的洛陽周邊又興起了無數的菜田、養殖場等。
要過年了,老百姓們忙碌了一年,此時也都開始逛市場置年貨,為妻女扯點花布買些頭繩,若是手里錢足些,還能再添一二件首飾等。
百姓們熱熱鬧鬧,享受著這貞觀太平盛世。
中書門下。
今日宰相們齊聚,不僅如此,連長安行臺的諸公也都來了。
洛陽朝廷中書門下的房玄齡、長孫無忌、楊師道、魏征、馬周,還有翰林院的岑文本,御史臺的韋挺等。
今年冬,右仆射溫彥博病逝,同平章政事戴胄病逝。
而長安行臺的一眾老相公們基本上都來了,高士廉、蕭瑀、陳叔達、宇文士及、楊恭仁、李靖、李孝恭、李道宗、柴紹,人稱長安九老。
基本上,都是名震一時的重臣。
這么多重臣聚在一起參與中書門下會議,當然不是都成了宰相,而是今天皇帝要在中書門下召諸公參與堂議。
堂議是宰相們的會議,長安行臺的諸公和翰林院、御史臺等諸公,實際是旁聽。
一眾大臣聚在中書門下廳中,卻也涇渭分明。
洛陽這邊的諸公,無疑那是正當勢的,而長安來的諸公,卻都已經是退居二線的,甚至就連洛陽這邊的也還分成了外朝和內朝相公,比如中書門下的就被洛陽人稱為外相,翰林院因為是皇帝近侍親隨,于是稱為內相,御史大夫因為彈劾監督宰相之權,不受宰相節制,故也十分權重,他卻是兩邊都不親近。
而中書門下諸相公里,也無疑還各有圈子。
據說在右仆射溫彥博去世后,皇帝有意從楊師道和長孫無忌中擇一人出任右仆射,但也有傳聞說,皇帝欲拜房玄齡為中書令,讓長孫無忌為左仆射,楊師道為右仆射。
各種傳聞滿天飛。
但洛陽朝野都知道,趙國公長孫無忌與梁國公房玄齡,如今隱隱不和,據說是因為梁國公暗里支持魏王泰,而長孫無忌是鐵桿的太子黨,曾經皇帝的左膀右臂,如今在朝中卻明爭暗斗。
皇帝還沒到。
各相公們則在喝著茶,三三兩兩打著招呼。
“太子殿下還在青海嗎?這新年將至,太子仍不打算回長安?”
“難道太子就不準備來洛陽朝賀天子,參加正旦大朝會?”
第一個發問的是楊師道,最近傳聞中即將出任右仆射,他手捧著茶杯,向從長安來的長安行臺尚書令、太子詹事高士廉發問。
而緊接著發問的卻是魏征。
高士廉面無表情。
楊師道是楊恭仁的親兄弟,楊恭仁也在長安行臺任事,現在也坐在這中書門下廳中,楊師道豈會不知道太子的現狀?
故意挑在這場合發問,聲音還那么大,明顯就是發難。
“太子殿下正奉旨宣慰河隴。”
楊師道呵呵兩聲,“那旨意還是經中書門下發出的,某也是在上面署名了的,我若記的沒錯的話,朝廷的旨意只是宣揚政令、安撫百姓吧?可沒說讓太子節制河隴兵馬,指揮作戰啊?”
“殿下宣慰河隴,前線慰問勞軍也是應當,至于說太子節制河隴兵馬,指揮作戰?這事小楊相公聽誰說的,某怎么不知?”高士廉反駁。
“這事誰不知道?太子私離長安,跑去隴右,離經叛道,圣人為了太子的臉面,才補發旨意說讓他去宣尉河隴,可太子到了隴右就接了侯君集的統兵大權,整天瞎折騰,帶著十萬人馬慢慢悠悠的行軍,一邊行軍一邊游獵,甚至還到處尋花問柳,這事誰不知道?”楊師道冷笑著繼續咄咄相逼。
高士廉黑起臉,“人人皆知?那某怎么不知,你說這些話可得有證據,否則休怪我彈劾你一本。太子為國之儲君,一國之本,豈容你隨意污蔑抹黑,楊師道,你身為朝廷宰相,卻如今肆無忌憚的攻擊太子,你是何居心?”
“某身為朝廷宰相,自然要為圣人為朝廷盡心,太子失德,某自當站出來。豈能如高公一樣,身為長安行臺尚書令、太子詹事,卻任由太子如此胡鬧,連太子這么大一個活人都看不住,都勸不好,豈不失職?”
兩人針鋒相對,互不相讓,聲音越吵越大,引的眾人全都望過來。
楊師道見大家的目光都吸引過來,目的達成,很是滿意。
高士廉卻氣的胡子亂抖。
“你故意危言聳聽·······”
長孫無忌目光掃過廳中一眾人,看著這些人臉上的表情,有興災樂禍的,有事不關已的,有躍躍欲試的······
看來太子這兩年的表現,確實不得人心。
大唐朝堂上最核心的這些重臣里,也已經有了這么多不支持的人。
房玄齡手捧著茶杯,毫無干涉之意,在那里悠閑的喝茶,魏征則一副隨時要下場開撕的樣子,河間郡王李孝恭則似乎在這爭吵中在打瞌睡······
“太子行為太過荒唐了,吐谷渾反叛,擁兵數十萬眾,朝廷集結隴右河西等諸道十數萬軍,何等軍國大事,太子卻擅奪兵權,又行事如此荒唐,豈能縱容?”
蕭瑀蕭大炮開口了。
“侯君集罪不可卸,太子去隴右,定是他暗中鼓動,而太子到隴右,若是他不肯,太子如何能掌河隴兵權?侯君集,該殺!”
楊師道趁熱打鐵,“不能再憑由太子這么胡鬧下去了,河隴十數萬大唐將士,豈能兒戲?平吐谷渾之戰,更是軍國大事,不容亂來,當立即請圣人下旨,奪去侯君集軍權,令其回京侯審,太子殿下也得立即派人去接回來。河隴戰局,當擇一位重臣前去接管。原本劍南秦太保很合適,可聽聞太保身體病重難以領兵,我建議由蘭州都督薛萬徹前去隴右接管戰局!”
薛萬徹是丹陽長公主的駙馬,據說與楊家走的挺近,似乎也成了吳王黨,楊師道推舉他去接管隴右兵馬,理所當然。
尚書右丞宇文節則站出來舉薦柴紹,理由是柴紹曾久鎮河隴,多次擊敗過吐谷渾人,有經驗,吐谷渾人也怕柴紹。
長孫無忌瞥了眼宇文節,又看了眼宇文士及,宇文節與宇文士及是同族,宇文節的祖父宇文裔在隋朝時做過禮部尚書封平昌縣公,也宇文述關系親密。宇文節如今在尚書書任右丞數年,也很得皇帝的稱贊。
此人舉薦柴紹,明顯也是魏王黨的人,柴紹就是魏王黨的,這么說來,宇文士及也倒向魏王黨了,他看向宇文士及,發現這個老家伙在那里作閉目打盹樣,對本家侄子的話并沒有理會。
長孫無忌暗暗咬牙。
想不到短短幾年,如今朝中就有這么多人反對太子了。
“圣人駕到!”
眾人齊皆閉嘴,一起起身迎接皇帝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