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關做為長安門戶,雖說如今朝廷遷都洛陽,且天下承平已久,潼關的軍事險要不再突出,但畢竟是兩京之間的重要關隘,所以朝廷在這里常駐一鎮兵馬,有騎兵定時巡邏。
孫二娘對這里的巡邏安排似乎了如指掌,在禁溝休息了一個時辰后,在暗夜里向東潛行。
銀白的月光,照耀著寂靜的黃河兩岸。
黃河在潼關前接納了渭水、洛水之后,被秦嶺擋住去路,九十度折轉向東,一路深切過去,滾滾東流。
一座潼關,連接的不僅有長安和洛陽,與北面隔河相望的就是河東,風陵渡連。正因為這獨特的地理位置,使的潼關不僅向為兵家必爭之地,在這繁華的大唐盛世,這里也成為重要的工商市鎮。
孫二娘望著這片熟悉的地方,她知道潼關有十萬人口,原本潼關隸屬華州,屬華陰縣,但這些年工商興旺,人口大增,突破十萬人口后,朝廷便單獨設立潼關縣。
潼關縣城,就在潼關西面。
但是在那城墻圈起的縣城兩面,除了那道有四道關城的潼關外,還有貨棧客棧酒樓商鋪工坊林立,雖無城墻,卻依然聚集成邑。
潼關有這么多人口,最重要的還是物流運輸的興盛。
雖然潼關的物流曾經不如陜州興盛,但這里連通三地,也依然十分興盛。
潼關東面的陜州三門峽有一百二十里的險灘,黃河漕運艱難,嚴重制約限制了黃河水運,使的大量的物資只能經陸路繞過這段險灘,這也讓潼關成了一個重要的物流中心。
秦漢到魏晉,歷朝都對制約漕運的陜州砥柱進行修治,從鑿石,到在兩岸修建棧道,人力拉纖,隋朝時則規定洛陽到陜州之間的漕運改為陸運,可洛陜之間是崎嶇狹窄的崤山山谷,陸運極為艱難,漕運跟不上。
后來不得不還是疏水道,修棧道。
但這兩條老辦法,也效果不佳。
貞觀中,秦瑯為轉運使時,奉旨解決漕糧入長安的問題,關鍵的困難就是陜州這段,后來秦瑯提出一個方案,就是仍然改為陸運。
在崤山山谷里,開辟出一條專門的軌道,采用對開四軌道,用馬拉多節四輪貨物車廂運輸,并在沿途建立十八座車站遞場,通過轉搬法接力運輸。
直接從洛陽到潼關,依次設倉,建立一條五百里的運輸軌道,再輔以黃河水運。
雖然依然是陸路轉運,但因為這五百里是采用轉搬法,就是分段運輸,沿途倉儲轉運,另外軌道的效率大大強于過去普通的牛車運輸,在軌道上,使用四輪車廂,可以多節串連,更節省運力,效率更高。
這個計劃唯一比較麻煩的,就是對牛馬這種挽力需求較高,若是在武德朝時肯定不行,當時缺牛少馬,牛馬那得是農耕主力。但對于貞觀朝來說,牛馬已經不是問題了。
所以這個計劃開始實行,從最初的一條軌道,到后來的四條軌道,洛陽到潼關相接,然后貨物便可直接進入永通渠運河,直抵長安。
其運輸量和效率,都是過去的數十倍之上,但這也就帶來了潼關成為了重要的物流集散中心地位,甚至已經漸漸有超過陜州的趨勢。
塬上塬下,燈火萬家。
到處都是貨棧、車行等。
因為發展太快,潼關縣城也無法容納,城外建起一片片的房子,遍布商鋪邸店。
濃濃的夜色里,孫二娘如鬼魅一般潛行。
四更時分。
一間客棧里響起驚恐的喊聲。
“走水了!”
但火勢太快了,火焰很快吞噬了整個客棧。
縣城里有專門的望火樓,值守的人很盡職,發現城外有房屋失火,立即發出警報。
潛火隊第一時間派出了潛火兵攜帶著各種滅火工具趕往現場救火,這些潛火隊是大唐貞觀以來建立的專業消防隊,受過專業的消防救火訓練。
行動不可謂不迅速,但他們依然沒能及時滅掉客棧的火。
好在他們迅速的控制了火情,不致蔓延。
潛火隊長第一時間對現場展開調查,最后得出結論,昨日客棧入住的客人里,有一隊販油的商人入住,他們攜帶著數千斤油料就寄存在客棧,結果意外失火,這些油助火勢,使的火勢迅速焚毀了半邊。
火起的太快,客棧里的一些客人都沒能逃出。
但不幸中萬幸的是,只焚掉了一個院子,
“五名油商住在另一個院子并沒事,客棧的掌柜和伙計等也沒受傷,只有洛陽來的一行人,其中三人所住的院子被焚,搶救不及,主從三人皆亡。”
尸體已經燒的認不出面目,但經過一番調查,還是大致確認了身份。
客棧掌柜滿臉煙熏火燎,跟同樣狼狽的伙計們跌坐地上,如喪考妣。
那幾個油商更是被第一時間控制,此時叫冤不迭,大喊無辜。
附近幫忙救火的眾人,看著被抬出來的三具燒焦的尸體,都在那里感嘆著。
被燒死者的同伴,十幾個洛陽來的男子站在那里面臉煞白,驚恐萬分。
有如天塌了一般。
圍觀的人群之中。
孫二娘手里提著個救火的木桶,混在人群之中。
潛火隊長開始詢問那不幸被燒死客人的同伴,問被燒死者的身份。
“尸體誰也不許動,立馬封鎖現場,馬上去喊潼關縣令來,還有派人去潼關,請潼關鎮將過來。”
洛陽來的男子咬著牙,發出嘶啞的聲音。
潛火隊長剛要喝斥,結果那人掏出來一塊魚符。
“我乃百騎校尉孫德昭,速去!”
看到那塊魚符,潛火隊長倒吸口涼氣,雖然百騎司已經被太宗皇帝撤消,但百騎司存在了二十余年,其威名之盛,不次于鎮撫司,誰都知道論起來,百騎司甚至比鎮撫司更親近天子,乃天子近從。
百騎司雖然撤了,但百騎營還在,依然是天子元從近侍。
潛火隊長估計自己攤上事了,很大的事。
他雖然不明白,那被火燒死的三個女子,究竟是何來頭,竟然被百騎護送,甚至都沒住官方的驛站館舍,而是住在這么一間客棧里,且入住時并沒有報出真正身份。
可這些都顧不上了,一個百騎校尉,六品武官,在潼關已經比他們縣令還高,更別提,這是天子近從。
潛火隊長想要向這人說幾句好話,結果對方瞪了他一眼,吼道,“滾!”
那校尉陰沉著臉,命令手下和潛火隊員,驅趕周邊圍觀的百姓,那三具尸體也被圍起來。
孫二娘提著桶跟著旁人退去。
在嘈雜的議論聲中,漸漸陷入黑暗,緩緩消失不見。
三天后。
秦瑯抵達潼關。
潼關鎮將和縣令都來拜見秦瑯。
在這里,他也見到了那位百騎校尉。
“許將軍正在趕來。”
華州刺史郝處俊是貞觀進士,秦瑯的門生。他父親郝相貴曾任滁州刺史,封甑山郡公。當然,赫處俊家最重要的背景,是他外祖父許紹。許紹是高祖李淵的老同學,隋末時許紹為夷陵通守,后以黔安、武陵、澧陽歸順唐朝,唐朝授許紹峽州刺史,封安陸郡公。
當時赫處俊父親就跟著老丈人許紹一起歸附唐朝,得以封郡公。
許家祖籍高陽,但許紹祖父和父親都任過楚州刺史,所以移民楚州,成為當地豪強,李淵父親李師曾做過安州總管,因此許紹跟李淵小時同學,關系特別友愛。
靠著這關系,許家在唐朝地位不錯。
尤其是當年李靖剛歸唐后奉旨南下討伐蕭銑,結果出師不利,李淵讓許紹斬李靖,許紹特意為李靖求情,李淵這才沒殺李靖,后來李靖平東南,至貞觀時為宰相,許家也因此多得李靖照顧。
而秦瑯跟許家關系也還不錯,比如許圉師剛被秦瑯舉薦為中書舍人,這許圉師也是秦瑯門生,同時是許紹的幼子,是赫處俊的表兄弟。
許圉師歷史上不僅成了宰相,而且他還把孫女嫁給了大唐第一詩人謫仙人李白。
赫處俊年紀比秦瑯這個座師還大了好幾歲,但爵位也僅是個虛封郡公,官職雖是刺史,但也是秦瑯剛舉薦來的。
他這才剛到任呢,結果就碰上這么個案子。
“客棧里被燒死的三人,其中一人是圣祖的才人武氏,其父為已故應國公武士彟。”
赫處俊知道秦家跟武家有親,死者武氏的姐姐是秦瑯弟媳婦。
秦瑯坐在那里面無表情,“武才人為何在這?為何是百騎校尉護送,為何不在驛站住宿?”
秦瑯一連三個問題。
赫處俊當然說不出來,這位歷史上跟他表弟一樣做到了宰相之位,但是此時剛到華州上任,兩眼一抹黑,啥也不知道,就攤上了這么樁事情。
“座師,我曾聽到一個傳言,說武氏跟當今·····”
秦瑯打斷了他的話。
“沒根據的事不要亂說,傳出去的后果有多嚴重你應當明白,你這華州刺史的職位,可是來之不易,我與長孫公、許公、崔公等也是討了好大人情,華州刺史可不是一般的刺史。”
赫處俊訕訕的點頭。
“學生只是覺得這里面似乎有股陰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