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通知東西兩府?”
樞密院使王朝恩皺眉,低聲道,“如今政事堂以李義府為中書令,蕭沈為侍中,李績為左仆射,而樞密院以蕭嗣業為樞密使,薛仁貴為判樞密院事······若是通知東西二府,你們以為會如何?”
這幾年朝堂動蕩,宰執調動頻繁,確實比較復雜。
郭良振想了想,“兩府中都有蕭家的人。”
在長孫無忌一黨被清洗后,曾經一度是軍功新貴當權,而秦家就是這其中的領頭羊,但后來大小秦妃受巫蠱案牽連,也導致了朝廷新一輪的洗牌,東西兩府中跟秦家關系密切的軍功派都或貶或外調。
如來濟崔敦禮許敬宗上官儀程咬金蘇定方牛進達秦國忠裴行儉來恒這些人,甚至在地方上,軍功新貴派占據的一些緊要位置也被調整,如程咬金程處默牛進達牛建武等原來鎮守的東部邊疆,也都調整了。
在京畿領兵的南北衙軍的諸中郎將們,更是大調整,不少與秦家密切的都被外調,而皇帝緊接著又在諸郎將上設了護軍中尉,以隔絕諸衛軍的大將軍、將軍與統兵中郎將們的聯系。
大將軍、將軍平時不管諸衛軍的軍務,只有得到兵符、調令才能奉旨領兵調動,但就算有兵符印信,也還得先通過護軍中尉宦官們,不能越級調動中郎將。
軍功派和秦家這次被打壓,雖然沒跟長孫一黨一樣徹底垮臺,但也確實大不如前,尤其是在中樞。
之后是韋家得寵當勢,可蘇氏的臨死一擊,玄武門兵變雖沒成功,卻也把韋氏搞殘,甚至韋氏的名聲也壞了。
皇帝這才又一邊恢復了秦家的一些爵位等,又一邊扶持了蕭氏。
蕭沈為侍中、蕭嗣業為樞密使,另外朝中許多緊要位置也都是蕭氏的人,以及王、鄭、盧等幾妃家族的人。
她們都是名門士族出身的。
做為天子家奴,高護他們都很明白皇帝的打壓軍功秦家,扶持蕭鄭等士族之意。
“通知蕭家?”
左千牛中尉問。
左千牛承擔侍衛之職,所以左千牛中尉也非比尋常。
若是繼續封鎖消息,只暗中通知蕭家,那么蕭家入宮,到時擁蕭皇貴妃為皇后,或立蕭氏所生的皇九子吳王李節為太子,這是他們能辦到的。
只是這符合他們的利益嗎?
蕭皇貴妃之父為侍中,其從叔蕭嗣業為樞密使,他們也未必會感激自己,而且他們如今本來在朝中就得勢,宦官們對他們并不占上風。
“那通知齊國公?”
齊國公秦俊,齊忠武王秦瓊庶長孫,齊王秦瑯的庶長子,通知他自然就意味著聯合秦家,示好軍功派。
可高護卻搖頭。
別看秦家和軍功派現在被打壓,但他們的實力其實才是最強的,皇帝扶持的蕭鄭等士族,也就是聲望更強,其它方面差遠了。
蕭家如果當權,宦官們斗不過,那秦家為首的軍功派當權后,只怕朝中更沒他們的地位了,甚至可能宣徽院使、樞密院使、護軍中尉等職都可能要罷撤。
那他們就回到從前了。
人不為已,天誅地滅,宦官閹人也是人,此時一樣舍不得手中的權力,甚至還想借機更進一步。
“諸位都知道,圣人并不想立秦氏為后,也不欲立李賢為太子。”高護緩緩開口,算是總結。
幾位大宦官都點頭,做為天子心腹,誰不知道呢,甚至可能朝中所有人都知道皇帝這些年的心思。
“況且,秦氏只是皇宸妃,蕭氏也只是皇貴妃,后宮之主乃是韋氏。”
高護這話一出,宦官們各有所思。
韋氏做為關隴名門之一,也算是天下頂級門閥,只是在貞觀末和先前兩次遭受重挫,傷筋動骨元氣大傷。
但對于宦官們來說,韋氏一來是皇后,后宮之主,這是其占有大義的先天優勢,其二,正因為韋氏一再受挫,韋后更是被打入冷宮形如幽禁,所以他們若是投機下注,那么韋后是最值得冒險的。
最重要的一點,扶持韋氏,不用擔心韋氏難以控制,畢竟如今的韋氏勢弱不比秦、蕭,空有皇后之名,卻既無皇子,在朝中也剛又被清洗了一波。
韋玄貞的侍中沒當多久就被貶為太常少卿了。
“韋后無子。”
郭良振皺眉提醒。
“這不是問題,有幾位年幼的皇子都是宮人所出,直接讓韋后將他們都收繼為子,然后擇一個聰明聽話的立為太子便是。”
韋后無子在高護看來反而是一個好處,一來韋后無子,讓她收繼其它宮人之子立為太子后,那韋氏就更得倚仗宮中宦官們,二來年幼的太子好控制。
太子不是韋后親生,那韋家手中的籌碼更少,更易于合作控制。
“秦家等若反對?”
“先把生米煮成熟飯,秦家還敢造反不成?”高護心中對秦瑯很畏懼忌憚,但他也早分析過秦瑯這些年的行事,皇帝之前那般逼秦瑯,秦瑯不也沒反,依然向朝廷繳稅,依然向皇帝進貢,甚至還出兵幫朝廷打驃越。
這說明秦瑯不是那種頭腦簡單的人物,秦瑯在意的呂宋,而并沒有心思想要干涉朝廷立儲立后等事,否則這十幾年來,秦瑯也不會一直這般了。
高護覺得皇帝可能撐不了幾天,所以大家先到上陽宮秘密接韋后入宮,然后把幾位宮人生的年幼皇子過繼到皇后名下,再于圣人面前,立其為太子。
通過護軍中尉控制禁軍,讓翰林院草擬立儲詔書,等一切生米煮成熟飯后再把東西兩府的宰執接入宮中,讓他們同意這既成事實。
甚至可以用宿衛宮禁、照顧天子的名義讓他們暫時留在宮中,實際控制他們,等一切落定,他們甚至還可以調整兩府的宰執,安插自己人。
到那時,秦家除非直接造反,否則如何翻盤?
但高護認為秦瑯不可能造反。
“我們可以適當給蕭家等一些好處。”高護又道,他所指的好處,就是東西兩府增加蕭鄭等幾大士族門閥的人為宰相、執政,這樣一來宦官、韋后家、蕭鄭等士族大閥聯合,一起打壓秦家和軍功新貴派。
對蕭家等來說這是一個赤果果的交易。
宦官們不支持蕭家,那么蕭家根本沒機會爭奪到更大利益,不管是立蕭氏為后還是立蕭氏子為太子,都不可能。
內有宦官,外有秦家為首的軍功派,蕭家沒有半點機會。
所以若是他們能跟宦官們合作,一起擁立韋氏收繼的皇子為儲,那么蕭家雖然不能推自家外甥做太子,但起碼也能在兩府謀得幾席宰執之位。
幾位紫袍宦官跪坐在那,互相交換意見。
他們其實都很清楚,如果支持秦家,會非常簡單也更順利,畢竟皇帝無儲,而皇四子李賢如今是最年長的皇子,都不用先廢韋后,便可以天子病重國不可一日無主的名頭,立長為儲。
只要李賢立為太子,那秦淑立不立皇后都不是要緊的事了。
先立李賢為儲,再命他監國。
若皇帝駕崩,自然就擁太子繼位,到時秦妃便也就是太后了,就是皇帝就這樣癱著也沒關系,輔佐太子監國聽政便是。
重要的是權力,以李賢如今為諸皇子中最長,且朝野中還素有賢名,加之又是秦王之封,再有秦瑯這等強力外戚舅父,以及軍功新貴集團的親近關系,這條擁立之路最輕松。
只是,對宦官們來說,擁立李賢風險小,但收益也最小。到時李賢的中樞,他們很難有更大的利益,甚至極可能失去現在的權勢。
風險與收益不成正比,宦官們當然不愿意了。
在蕭氏與韋氏之間,他們覺得扶持韋氏更有利,只有勢弱的韋皇后和年幼的太子,才會更需要他們這些閹人。
計議已定,接下來便是行動了。
對于宦官們來說,最大的好消息是今天皇帝是在太液池蓬萊洲上游玩,本來就帶的人少,而且出事時也沒旁雜人,加之高護第一時間封鎖西島,就算有人有其它心思,可也沒法飛過太液池出去報信。
出事到現在,并沒多久,高護也只派了一批心腹去接人,但也都是只能上島不能出島。
因此到現在,皇帝出事的消息都還嚴密封鎖在這個小島之上。
“先通知北衙禁軍的各護軍中尉們,讓他們著手準備。”
“沒有魚符調令,如何能號令諸中郎將,調動諸營?”郭良振提醒高護,京畿之地,不比其它地方。
“先去通知中尉們做好準備,至于魚符調令這些,也不是沒有辦法。”
高護讓人去請蕭嗣業和李何力這兩位樞密來,蕭嗣業是蕭皇貴妃的從兄,今天的事也跟蕭妃扯不脫干系,到時先嚇一嚇,再假傳皇帝詔令,就說皇帝先前病情還沒這么嚴重,留有口詔等。
再給蕭嗣業和蕭家許以動人的好處誘惑,那么蕭嗣業以樞密使發令就可以了,叫李何力這位長公主駙馬來,是以防萬一蕭嗣業不合作,到時就想辦法鼓動這位突厥大將了。
只要能夠拿到兵符調令,那么各軍中尉就能夠節制禁軍諸中郎將,調動禁衛諸軍。
這一步非常關鍵,只要控制了禁軍在手,這接下來的事情自然就是他們說了算了。
“郭公,你親自去趟上陽宮,把韋皇后秘密接來,一定要小心機密,切莫走漏風聲。”
郭護當仁不讓的發號施令。
讓人分別去樞密院召蕭嗣業、李何力,去上陽宮接韋皇后,又派人去接韋玄貞、蕭沈等人入宮來。
“先不要讓他們碰面,也不要直接帶到這來,讓他們先到東洲島。”
“劉公、趙公,你們是左右千牛軍的中尉,接下來宮中的宿衛就有勞你們了,一定要加強玄武門的守衛。”
左千牛軍中尉劉思恭很魁梧,甚至唇上還貼了兩撇假胡須,他其實以前是一名府軍校尉,后來犯罪,被處以宮刑,然后就做了宦官,先在外面當差,后得皇帝賞識做了左千牛軍的護軍中尉,所以雖是宦官,但外表看著跟一個武將倒沒區別。
“要派人去控制兩府以及諸省衛以及秦家等嗎?”
“暫時不要輕舉妄動,不要打草驚蛇,我們得萬般小心。”高護擺手,大家現在都是提著腦袋在冒險,絲毫大意不得。
等這些商定并安排好后,高護等又都來到皇帝面前。
一群御醫圍坐在御榻邊上,個個愁容滿面,蕭氏姑侄已經帶到別處,殿中除了御醫們別無他人。
殿門外,卻已經是宦官和侍衛們層層守護。
“如何?”
高護問。
他一邊問一邊湊近觀察皇帝,天子依然躺在榻上,只是現在連眼睛都閉上了。
“圣人昏迷過去,暫時未醒。”
高護聽到這話,眉頭皺的更緊了。
高護對于醫理也有些了解,知道中風的危險,皇帝現在的情況來看,確實已經是萬分兇險,極有可能這一昏迷就再醒不來了。
“圣人膺昊天之眷命,必然無憂。”他先是這么說了一句,“諸位大夫先到一邊休息,讓咱家來守護一會宅家。”
高護的話并不是商量,數名御醫都很識趣的退到了殿中一角,遠遠的相隔著。
等人都遠走了。
高護這才湊到皇帝近前,仔仔細細的觀察著皇帝,皇帝似陷入了沉睡之中,但嘴角依然歪斜,甚至半邊身子也不正常的縮著,一只手如勾如雞爪。
“宅家。”
“圣人!”
“陛下!”
高護輕喚了數聲,依然沒有回應,高護卻依然把耳朵湊上去,似乎皇帝已經醒來并開口說話。
一會后。
高護離開御榻邊,來到殿角的太醫們面前。
“剛才圣人短暫醒來,但只來的及斷續說了幾句話,便又昏睡過去了。”
御醫們面面相覷,并不太相信這話,卻沒有人敢輕易反駁,畢竟高護是宣徽院使,而不僅僅是一個閹人。
高護卻也并沒有要多解釋的意思,說完后,便來到殿門口,如來心腹,耳語一番,然后又回到御榻前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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