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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都戒嚴。
金吾衛巡騎上街,洛陽府衙也命河南、洛陽兩縣派出衙役巡查坊內,連御史臺的巡城御史都已經緊急巡城。
天子腳下的京城,向來就是消息靈通的。
履道坊,竹園隔壁,許府。
許府大門緊閉,氣氛凝重。
家主許敬宗一直在書房,已經見了好幾批人,此時端著一杯酒,面色微紅,眼中居然盡是興奮。
相比起外面許氏子弟以及奴仆們的不安和惶然,許敬宗卻臉帶微笑。
雖然先前被皇帝所惡,而被罷相,此時賦閑在家,但畢竟還保留著光祿大夫的二品官階,從貞觀到開元,也做了快三十年的宰相了,許敬宗從那些零散的消息里,已經大致知道了正發生什么事。
而當他聽說秦俊已經通過玄武門進了宮后,便更加清楚自己的機會來了。
許敬宗跟秦瑯的關系那可是非常不錯的,兩家又是姻親,既然秦俊入宮了,那么這事就成了,秦俊肯定會來找自己。
“阿耶,洛陽城戒嚴了,金吾巡騎已經上街,洛陽府也派衙役入坊巡查,連御史臺的人都開始巡城了!”
“這是好事。”許敬宗微微一笑。
這些行動代表著朝廷中樞開始發揮作用了,甚至是秦俊不僅控制了皇宮,還控制了中樞府院。
“阿耶,秦家真的兵變?他們怎么敢?”
蘇家可是剛敗亡在前啊。
許敬宗哈哈一笑,“那叫勤王靖亂,清君側誅奸佞。”
成王敗寇,成了自然就是勤王靖亂,敗了那就是謀反做亂。
許敬宗并沒有等太久。
午時將近,宮中傳來旨意。
“檢校中書令、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來傳旨的是秦珪秦善道,他帶著一隊禁軍前來,同行的還有一位門下省的低級官員。
“許相。”秦珪叉手見禮,簡單的把情況說了遍,讓他趕緊出來維持局面。
許敬宗很痛快的就讓侍妾卻將他的官袍冠帶取來,更衣后便立馬同秦珪一同出門了。
許敬宗一直忙到了黃昏時分,這才進宮。
又是到皇城諸省部寺穩定人心,安排任務,又是去洛陽府衙坐鎮指揮,最后還去城外的南衙番上諸營安撫軍心。
皇帝仍然還在九洲池的西洲凝華殿中。
“陛下先前醒來幾次,但還是不能說話,甚至神智不清,連人都認不清,不過御醫說陛下的情況較穩定了,接下來就是要慢慢恢復,主要靠針灸加湯藥調理····”
偏殿。
東西兩府加上翰林院的諸公都到了。
皇太子李賢此時已經換上了太子的冠服,坐在上首聽政議事了。
今天雖然發生了天大的事情,但并沒有造成多大的騷亂,主要還是事情發生的太突然,已經進展太快。
秦俊他們從接到宮中秘傳消息,到迅速聚集密集,然后召家丁發動突襲,前后沒超過一個時辰,然后從說服左神機營到進入玄武門,再到登上西洲,控制局面,也只不過半個時辰都不到。
從北門外到玄武門再到宮中,基本上都沒有什么抵抗。
兩府的宰相也都是異常的配合,就連蕭嗣業都沒有怎么反抗,也就是高護等一些做亂的宦官們抵抗,但在小小的島上,還是很快就平定。
之后有詔敕,有宰執們出面分頭安撫,事情很快平息下來。
甚至好多人見到詔敕后,都還不知道發生過這么驚心動魄的消息。
控制皇宮,掌握中樞,然后又有了皇太子監國之名義,接下來的事情已經非常簡單了。
秦俊坐鎮宮中,派兵繼續抓捕高護等閹黨逆賊,程處默他們一邊安撫軍隊,一邊迅速的把韋、裴等幾家的人給控制,或免職或逮捕關押。對各軍中的護軍中尉、監軍使等要么抓了關起來,要么直接就殺了。
皇太子李賢已經頒下監國太子令,罷廢護軍中尉、宣徽院、樞密院使等這些宦官職位、機構。
連內侍省內侍監、殿中省殿中監這兩大內廷機構,都暫時用文臣兼任了。
宦官現在成了過街老鼠一般,被控制、審訊、清理。
外面的兩府三省六部九寺二十四衛軍諸司的官吏們來說,雖然驚訝宮中劇變,但對于秦王李賢立為皇太子,并在圣人中風不能理政期間監國攝政一事,都表現的很平靜,甚至大多是支持的態度。
一來李賢這些年名聲確實還不錯,有賢王之名。
再者,他本就是如今諸皇子中最年長者,排在他前面的三個都死了,母親又是皇宸妃,而皇后韋氏前不久又爆出那等丑聞,被皇帝打入冷宮,再加上洛陽軍民對于秦家的向來好感,也都愛烏及烏。
若是高護他們成功擁立十四皇子,必然會引發京師非議,但李賢為太子,就沒什么好說的了。
今天洛陽基本上還是很安穩的,沒出大的動蕩。
尤其是有太子交待要對韋、蕭幾家從輕發落后,外面也確實沒搞的太過厲害,秦理等派兵先把韋蕭幾家圍了,把重要的人物請到了中書省里喝茶,然后也沒雞飛狗跳的抄家,也沒有到處捕捉殺人。
雖然不可避免的京師諸司各衙和各軍里的韋蕭鄭諸家的子弟,被暫時控制,可起碼沒搞的太大動靜。
京師戒嚴,市場卻都沒關閉,只是宵禁,停了夜市而已。
局面安穩的比秦俊預估的都好,這也與許敬宗李義府薛仁貴李安期等這些相公大臣們配合出力有關。
中書令李義府余光打量著坐他旁邊的秦俊,三十來歲的年紀,已經是檢校侍中了。雖然當年秦瑯入政事堂的年紀,才二十,更年輕,但秦瑯可是以他官兼職入的政事堂參預朝政,秦俊卻是檢校侍中啊。
他再瞧了瞧自己另一邊的檢校中書令許敬宗,這位許公今天心情很好,臉上一直帶著笑。
許敬宗也算是他的老恩主,對他多有提攜,可這些年在皇帝的有意下,他跟許敬宗的關系還是越走越遠,甚至后來居上的爬到許敬宗之上,最后還把他趕出了政事堂。
只是他也沒想到,許敬宗如今以這么一種方式回來。
或許是感受到他的目光,許敬宗沖著他微微一笑,李義府也立馬回以春風報的笑容。
許敬宗被人稱為笑面虎,李義府被人稱為李貓,兩個家伙互相一笑,十分燦爛,好像知心好友一般。
李義府感覺到壓力很大。
一個中書省,可以有兩個中書侍郎,但不能有兩個中書令。許敬宗檢校中書令,那他就危險了。
想了想,李義府出聲了。
“太保、英國公之前由樞密使轉檢校左仆射,可不久身體舊疾復發,只得向圣人請求去西京療養。”
“如今朝中局勢,某以為還是當請元老坐鎮,可惜英公身體不適,不能回來。我提議,唯有派人去呂宋請齊王回朝,輔佐太子殿下聽政。”
李義府這話一出,不少人都沉默了。
秦瑯雖只五十多歲,比在座的大多人都還年輕,但論功績威望資歷,那是所有人都比不了的。
一次協謀元從靖亂,一次定策擁立,僅這就不得了了,何況還是貞觀新政的改革者,出將入相立了那么多功勛。
當然,更重要的是,如今秦王為太子,還是秦俊親自發動兵變擁立上來的,那秦瑯做為太子的舅父、秦俊的父親,他若回朝輔政,確實沒話說。
只是大家也清楚,當初皇帝是如何的忌憚秦瑯,剛繼位就迫不急待的給秦瑯封王,讓秦瑯無法再留在朝中為相。
秦瑯現在是齊王,他又是太子的舅父,秦俊的父親,他入朝其實是不符合規矩的。
可李義府這中書令都這般開口了,這個時候誰好反對?
許敬宗馬上贊成。
“太師功高勛著,若能回來輔佐太子監國最好。”
他還提議,干脆拜秦瑯為檢校尚書令,兼知中書門下二省事,這些也都是秦瑯曾經擔任過的職事。
程處默和牛建武這兩位樞密坐在那里,身上還頂著盔甲,只是面帶微笑不語,他們只要往這里一坐,就有著極好的作用,根本無需多說話,聰明如許敬宗、李義府這兩位宰相,便能把他們想說又不方便說的都說出來。
其它宰相們也無法拒絕秦瑯回來。
畢竟現在非常之時,皇帝中風癱瘓,還沒穩定,誰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可能駕崩了,而宮中又是剛經歷了這么一次謀逆和勤王,秦瑯入朝國政,那他做為三朝元老,自然能發揮柱石的作用。
萬一皇帝突然就駕崩,那么有秦瑯這樣一位元老在朝,就能確保接下來的過渡順利。
大家都不希望有太大的動蕩,都希望能夠維持自己的利益。
許敬宗和李義府都未必真愿意秦瑯再回朝來,畢竟他的名望太高了,他若回朝輔政,許敬宗和李義府根本就沒法爭。可現在的局勢,他們也只能以此來表明忠心,誰讓他們沒能參與到這勤王之中,沒能獲得半點靖亂之功呢。
對于另外一位元老李績,許敬宗和李義府都不打算再召他回來,之前皇帝好不容易才把李績從樞密院調到政事堂,然后又找機會弄到把柄,授意御史臺彈劾李績,迫李績引咎辭職,自請去西京養病。
“殿下!”
一名內侍在遠處輕喚,這是李賢自秦王府帶來的宦官,在身邊服侍多年的老人,如今宮中的宦官已經或被殺或被抓,一時出現了很多空缺。李賢也不放心那些暫時沒動的宦官,身邊便還是使用原來的舊人。
“奉御說圣人病情有變,請殿下過去。”
李賢一聽,立馬起身,秦俊也與許敬宗等一起過去。
兩府一院的一眾大臣們隨太子急步來到凝華殿中,御史們正在忙碌著,御榻上皇帝睜開了眼睛,甚至在掙扎。
但皇帝此時右半邊已經徹底的癱瘓,沒有半點知覺,左半邊情況也并不好,皇帝的動作就像是在掙扎亂舞。
“圣人想要起身,可現在根本做不到,臣等苦勸,圣人不聽。”
也不知道是不聽,還是聽不到或聽不進,反正皇帝就一直在那里掙扎著,按都按不住。
“父皇,兒臣請安。”
李賢上前,跪在榻前。
皇帝依然沒有安靜下來。
甚至還試圖張開歪斜的嘴,吱吱唔唔的出聲,但眾人凝視聚聽,先是聽不清楚,等后來好不容易能聽出幾個字來。
可這些字湊在一起,卻毫無意義。
好在御醫也算經驗豐富,跟太子和大家解釋,一般中風后會有失語或是胡言亂語的情況,主要是因為腦受了損失。
更具體的原因大家也還沒能掌握,但就算是病情穩定后,可有些中風后的病人,也會一直失語,或是一直胡言亂語,就算他們人清醒著,想著說一樣東西,但最后說出來的卻是另外不相關的字詞,完全無法表達真實的意思。
皇帝現在雖然醒來,也有意識了,但皇帝身體癱瘓,半邊徹底動不了,半邊還能有知覺,卻也腳不能抬,手不能抓握。
皇帝眼歪嘴斜,雖能發聲,卻是胡言亂語。
“圣人的情況穩定了嗎?”
老奉御也只能保守的道,暫時是穩定,但也無法確定,這種中風的癥狀已經是非常嚴重和危險的,所以一般起碼得半個月后,才能確定是否脫離了危險,但半個月后就算脫離了危險,可癱瘓、失語等癥狀,也未必能夠緩解。
聽到這些。
殿中諸人,都不免升起一股憐憫和悲嘆。
當今天子雖然繼位后行事有諸多有違禮法,甚至多剛愎自負之舉,但總的來說,依然不失為一個有為之君,新羅、高句麗、百濟這海東三國,皆是在這位手中平滅并穩定下來正式納入大唐疆域的。
又是這位天子堅持對奚契靺鞨等用兵,把他們徹底打服,打的奚契北遷于西遼河,讓大唐把燕山以北的那片廣闊之地納入疆域,也改變了河北與關外遼闊的兩遼、朝鮮這大片新疆域之間,受限于一條狹窄的遼西走廊的不利局面,這對于大唐來說,是個長遠的戰略性勝利,甚至對整個華夏來說,都是非常重要的一步,甚至不在征服朝鮮半島之下。
而皇帝還已經幾乎征服了驃越,又剛廢除了西突厥,這赫赫武功,雖說是建立在圣祖打下的基業上的,但這也證明開元天子的能力。
甚至已經有大臣上書,請皇帝封禪泰山了。
可現在,這位才四十多歲的天子,在做了二十多年太子,十五年的皇帝后,還如此年紀,居然就已經這般了。
癱瘓不能動,話也不能說,那跟個廢人有什么區別?
“殿下,臣請求太子殿下登基即位,尊圣人為太上皇,使圣人可安心靜養身體。”
李義府再出石破天驚之語。
尊皇帝李為太上皇,擁皇太子李賢為天子。
許敬宗緊隨其后附和,甚至在心里暗嘆,可惜就猶豫了一下,居然就讓李義府搶了先機了。
這可是擁立之功啊,功莫大于擁立,首提擁立的自然功越大,雖然仍越不過今日秦俊、程處默等人,但對李義府等來說,這已經是極難得的一個機會了。
可惜許敬宗錯失了,好在這位也厲害,沒搶到首功,那也得搶個次功。
檢校侍中秦俊看著這兩位宰相,又望了眼那還在掙扎中的天子舅父,也可稱為姑父,不知道這位此時是什么心境呢?
但這念頭也僅僅是一閃而過,秦俊便也向太子表弟請求即位。
“臣等請尊圣人為太上皇,請太子殿下登基繼位!”
程處默、牛建武也都上前擁立。
這五人帶頭擁立勸進,其它宰執大臣們都是在愣神后,紛紛跟進勸立。
榻上,皇帝突然停止了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