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說八道吧?我皇兄是皇帝,你從哪兒看出來我比他有福?”
盡管胡逸仙是長輩,可朱翊镠在他面前,說話還是無所顧忌。
“當皇帝的人難道就一定有福嗎!”胡逸仙道,“且不說它朝,就說本朝皇帝建文帝,潞王爺覺得有福嗎?”
朱翊镠沉默不說話,因為建文帝的命運實在堪稱坎坷。
但他也只是沉默了一會兒,想著既然這個胡逸仙那么能侃,說得好像又是那么回事兒,像個高級卜相師似的,那就不妨再考他一考。
于是,朱翊镠有心問道:“關于建文帝,胡大仙兒了解多少?”
“潞王爺想問什么?”
“關于建文帝的下落一直是個謎,胡大仙兒覺得呢?”
胡逸仙喃喃地道:“牢落西南四十秋,歸來花發已盈頭。乾坤有夢家何在?江漢無情水自流。長樂宮前云氣暗,朝元閣上雨聲愁。新蒲細柳年年綠,野老吞聲哭未休。不知潞王爺聽過這首詩沒有?”
“這是建文帝所作?”
“正是,這首詩出自《徐襄陽西園雜記》,但那里面只錄了這首詩,卻沒有提出任何的佐證。關于建文帝這首詩的佐證,在《碧里雜存》一書中倒是有過記載。不知潞王爺有興趣聽嗎?”
朱翊镠點了點頭。
原來探視胡逸仙多半為了孩子,離京前最后一次探視讓他覺得胡逸仙身上有種與眾不同的警覺。
或許正因為這種警覺,讓胡逸仙對未來有著不同尋常的預知與判斷。
拋去感情的層面,也是朱翊镠這次探視的主要原因。
本來問建文帝的消息也只是一種試探,卻沒想到胡逸仙說得有板有眼,除去念詩,貌似還能將這首詩的出處以及建文帝來龍去脈講清楚。
朱翊镠當然感興趣了。本來關于建文帝的下落就是千古之謎嘛。
且聽這個胡大仙兒是怎么說的。
起初覺得他是個大騙子,“大仙兒”多半是諷刺之詞,可隨著接觸的增多,越來越感覺他還真有幾分“仙兒”。
只聽胡逸仙介紹道:“《碧里雜存》這書據說是正德年間一個叫董轂的人寫的。此人是正德年間的進士,曾當過安義、漢陽兩個縣的知縣,后因事罷官歸隱林下,寫了這本書。
“對建文帝舊事,書中記載頗祥。說建文帝尚在垂髫之年,太祖皇帝夜里做夢,看到內廷左右楹柱有黑白二龍纏繞相斗。左邊楹柱上的黑龍戰勝。
“天亮后,太祖皇帝非常驚奇地發現燕邸,也就是后來的永樂皇帝爺,與皇太孫,也就是后來的建文帝,各抱一根楹柱嬉戲。而燕邸恰恰在左邊那根楹柱上,太祖心下便起了疑心。
“后來太祖皇帝帶著燕邸與皇太孫閱御馬,出了一個上聯讓兩人對,太祖皇帝出的上聯是`風吹馬尾千條線`,皇太孫對曰`雨濕羊毛一片氈`,而燕邸對曰`日照龍鱗萬點金`。
“顯然太祖皇帝對燕邸較為滿意。從中也能看出皇太孫的懦弱、平庸和燕邸的雄心。等到太祖皇帝駕崩后,皇室想了一些方法來鞏固建文帝的皇位。但后來江山還是被燕邸所得。而那副對聯成為二人命運的讖語。
“其實太祖皇帝當時燕邸與皇太孫的對聯,心下便不免喟嘆天命不可違,所以傳位給皇太孫后,曾封鎖一篋,密召已成為建文帝的太孫說,`你所他日遇到大難,垂死之際方可打開一看,遇到小災萬萬不可打開,切記!`
“等到了壬午那一年,燕邸從北京發兵,靖難之師包圍了南京紫禁城,建文帝在危急之中打開太祖給他的篋笥,只見里面唯有僧衣帽一套,度牒一紙,剃刀一具而已。
“建文帝想到太祖對他的囑咐,不禁大吃一驚,于是乎,連夜削發,縱火焚宮,從暗溝中逃走了。有司便以奏達于永樂皇帝爺那兒。書中說建文帝這是順天知命見機保身。
“至正統年間,距靖難之變已不知不覺過去四十年。有一天云南布政司衙門忽然來了一位老僧,南面而立,說:`吾乃建文帝是也,今吾年八十,彼已傳四朝,事即定矣,吾有首丘之懷,故欲歸耳,汝等可為奏聞。`
“說著,老僧便從袖里掏出詩箋,然而藩臣難辨真假,便著人將老和尚禮送來京。其時建文帝時的宮中舊人大都物故,唯有一位老宦官還活著。
“老宦官說,`老和尚前身是否就是建文帝,吾能驗之。`說著便讓老和尚脫去左腳鞋襪,他一見老和尚的腳板心,便蹲下抱頭痛哭。
“原來這老宦官當年曾在宮中為建文帝侍浴,知道建文帝左腳板心上有一顆黑痣。今老和尚腳上恰恰就有一顆,老宦官因此斷定是建文帝。
“有了這樣一個鑒定,朝廷也就善待老和尚,將他留在宮中奉養。不出二年老和尚便圓寂,朝廷亦在萬壽山旁,為他立了一座墳墓。”
不得不說,關于建文帝的下落,先且不管真假,單就這個故事,胡逸仙講得很仔細,給人一種全程陪伴參與所以能夠見證的感覺。
“胡大仙兒確定建文帝后來做了和尚嗎?”朱翊镠聽完問。
“這只是一種說法,其實關于建文帝的下落,朝廷一直沒有明確記載,想必也不敢記載吧,野史倒有不少。”胡逸仙如是般回道。
“野史不足為信啊!”
“潞王爺說得太對了,就是剛剛提到的《碧里雜存》,同樣有不少人譏笑它是齊東野語呢。”
“為什么要如此詳細地對我講建文帝這個故事?”朱翊镠又問。
胡逸仙尷尬一笑,委屈地道:“潞王爺,這可是你先問及的呀!”
“第一,我問的重點是為何講得如此詳細?第二,分明是胡大仙兒先提及建文帝,所以我才問的。”
胡逸仙又尬笑,擺出一副據理力爭的架勢,說道:“倘若不講詳細,瞎編亂造的話,豈不又不合潞王爺的心意?我承認是我先提及建文帝的,可潞王爺不是也愿意聽嗎?”
“那你為什么要提及建文帝?”朱翊镠步步緊逼,追問道。
“只是舉個例子嘛,以證明即便是皇帝的命,也不一定有福。”
“你知不知道拿建文帝來與我皇兄比較,倘若傳了出去,被我皇兄知道,你有一百顆腦袋兒都不夠砍。”
“潞王爺,這里只有你我二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又怎會被萬歷皇帝爺聽到呢?除非是你傳出去的。”
朱翊镠忽然站起來,道:“發現胡大仙兒的膽子越來越肥了,你還是乖乖地蹲在監獄里思過較為妥當。”
說罷,扭頭而去。
聽到后頭傳來胡逸仙的抱怨聲:“潞王爺,你怎么能這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