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遠就聽見萬歷皇帝痛苦的呻吟聲。朱翊镠隨李太后進去了。
“鈞兒。”李太后剛一進去,便著急地問道,“你的腿是怎么了?”
“哎呦!”萬歷皇帝徑自躺著,一邊痛苦的呻吟,一邊說道,“娘,孩兒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呢。昨晚痛了一晚上,請御醫看過,可孩兒沒聽出什么名堂,只知道讓孩兒休息調養不要亂動。”
“那御醫說,有無大礙?”李太后又關切地問道。
萬歷皇帝如是般回答:“肯定沒有生命危險,只是實在痛得厲害,里頭像有千萬顆蟲子同時噬咬一樣。”
李太后走到御榻前坐下,伸手百般憐愛地撫摸著萬歷皇帝的腿。
在這一刻,看到這一幕,朱翊镠忽然覺得在李太后面前坦誠想取而代之就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是不是有點兒太高估自己在李太后心中的位置?
即便沒有高估已經很高很高了,但在李太后心中的位置他也不是唯一,至少萬歷皇帝與他齊平。
“皇弟,真是對不起!來來,坐。”萬歷皇帝朝朱翊镠招手。
朱翊镠搬個凳子挨著窗沿坐下,說道:“有啥對不起?皇兄好好養著。”
“耽擱皇弟了。”
“皇兄說這話作甚?也不差這兩天,皇兄的病要緊。”
“好!那你就等皇兄的腿完全好了之后再離京吧。”
“……”朱翊镠無語,很想反駁,心想你這腿一輩子都好不了呢,可又不知道該怎么反駁。
他總感覺,在京多逗留一天,就意味著多一份危險。
可萬歷皇帝躺床上痛得哇哇叫,這時候要走……似乎也不叫事兒,盡管他懷疑萬歷皇帝是裝的。
可人家裝得確實有水平,瞧萬歷皇帝的神情舉止,靠,感覺多么真實,都可以拿奧斯卡影帝了。
多逗留兩天就多逗留兩天吧,也好看看萬歷皇帝接下來有何舉措。
至于江陵城張大學士府那邊,他已經做好了安排,反正早就想好了,抄家的隊伍抵達時,他肯定不在。
選擇這時候進京,一來是要活動活動,二來就是想避開抄家隊伍。
選擇故意避開抄家隊伍,自然有他多層次多方面的考慮。
但有一點,他肯定不會讓悲劇在張家發生。什么張敬修被屈打成招以血成書后來羞憤自盡,什么張家人被關起來最后餓死了十來個……這樣的大悲劇,朱翊镠絕不允許發生。
他人是不在荊州城,但張居正和游七、徐爵都在呢。
而且還有大徒弟張鯨。
悲劇應該不會發生。急著離京只是出于自身安全的考慮。
既然萬歷皇帝想法設法挽留,那多待兩天又有何妨?無非不出去,活動范圍僅限于慈寧宮罷了。
就這樣,萬歷皇帝得逞了。
朱翊镠答應多待兩天。盡管萬歷皇帝后面一問,說等腿疾完全好了之后才離京,朱翊镠遲疑沒有點頭,但不說話萬歷皇帝也當他默認了。
從乾清宮出來,李太后回慈寧宮。朱翊镠則去了慈慶宮,理由:既然多逗留兩天,那就去陪陳太后打麻將。
陳太后見了朱翊镠,訝然道:“镠兒不是決定今兒個離京嗎?”
朱翊镠只得如實解釋,說萬歷老兄腿疾犯了,行動不便。
陳太后聽了,急著要去探望,卻被朱翊镠阻止。
“母后,孩兒看得出來,皇兄是為了挽留我,所以才出此下策。”
“你是順說鈞兒是裝的?”
“嗯。”朱翊镠確定地點了點頭。
“既然镠兒看出來了,為何還要留下來呢?”
“母后,不留下來怎么辦?”
“也是。”陳太后微微嘆了口氣。
“孩兒請求母后幫一個忙。”
“什么?”
“倘若娘親問及,母后就說孩兒是昨晚來看望母后而不是今日凌晨,好嗎?”
“為什么要欺騙你娘?”
“母后,孩兒有些不得已的苦衷,但希望母后相信孩兒是善意的欺騙。”
“好吧。”陳太后本來就是一個極其善良的人,因為朱翊镠送給她的麻將又讓她單調無趣的生活平添幾分色彩,對朱翊镠的感情要深過萬歷皇帝,所以她也不問原因便痛快的答應了。
只因她相信朱翊镠。朱翊镠說是善意的,那就是善意的。
朱翊镠問:“母后為什么不問我昨晚去了哪兒便答應呢?”
陳太后微微一笑,回道:“镠兒連你娘都要隱瞞,那我還問什么?相信镠兒這么做自有你的道理。”
“多謝母女信任。”
“不說這些,來開來,陪母后打麻將吧。不過,你可不許故意輸給我哈!聽說你創辦的朱氏集團如今紅紅火火,現在你是一個富可敵國的主。”
“母后夸大其詞了。”
“不管,反正你要尊重我這個對手,故意防水那是不尊重我。”
“哪有?只是想讓母后高興高興嘛。孩兒怎會不尊重母后?”
“開玩笑,別當真嘛。镠兒什么人我還不清楚嗎?”陳太后笑道。
“镠兒從前的名聲可不好。”
“那是因為你還小,現在已經長大了當然懂事了嘛。”
這或許就是當你喜歡一個人時會覺得他什么都好的緣故吧。
如今陳太后好像只記得他的好。朱翊镠當然感到欣慰。
就在朱翊镠逗留京城期間,以大公公張鯨、刑部右侍郎邱橓為首的抄家隊伍到達了荊州城。
而在他們抵達的前四天,荊州知府接到京城通政司郵遞來的移文,他一看到抄家的圣旨,立即就將全府捕快雜衙役通通集合起來,沖進張大學士府,將府中所有人,上至張居正的八旬老母下至尚在襁褓中的嬰兒,以及府上一應仆役,總共百十幾口人全部清點完畢,然后統統關起來。既不讓一個人進去,也不讓一個人出來。
這樣,昔日重門深禁、燈火燦爛的張大學士府,轉眼間似乎就變成了一座鬼氣森森的空城。
這里四周已是布滿了崗哨,比之前不知多出多少倍。
然而,以荊州知府為首的官員,他們不是沒有遇到困難。
有一件事讓他們很頭疼,那就是駐在張大學士府里朱氏集團怎么辦?
朱氏集團可是朱翊镠的。
既然查封張大學士府,不讓里頭的人出來,也不讓外頭的人進去,那朱氏集團的員工怎么辦?
朱翊镠進京,將一應大小事務全部交給張靜修打理。而張靜修是張居正的兒子,絕不能放過。
那朱氏集團豈不是要停工?現在加起來得有兩百號人呢,難道也要將他們全部關起來嗎?
縱使荊州知府那些官員的膽子再大,也不敢欺到朱翊镠頭上啊!
可這件事又該如何處理呢?
朱翊镠又偏偏不在,萬一不合他心意,待他回來,誰敢背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