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后在慈寧宮焦急地等待。
她比誰都擔心。
萬歷皇帝在西暖閣那邊也焦急地等待。他擔心劉守有到底有幾分懂他,如果真懂,那應該知道怎么做。
可如果一時沒有領會他的心意,那問題又變得棘手了。
馬車上,朱翊镠向嚴清道歉:“對不起嚴老,連累到你了。”
“潞王爺,沒有啊!”嚴清不慌不忙地道,“老臣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朱翊镠搖了搖頭。
雖然沒有多說什么,但從他的表情中已經看出來了——現在好好的,恐怕也只是現在了。
為了安慰朱翊镠,嚴清接著道:“要說連累,也是老臣連累潞王爺才是。倘若老臣不是一直送潘老至京南郊,也不會與潞王爺敘話,更沒有機會與潞王爺共乘一輛馬車。所以還是請潞王爺不要說什么連累。”
朱翊镠搖了搖頭,感覺嚴清說的只是客套話,真心以為還是自己連累了嚴清,倘若不是他皇室子孫這個特殊的身份,應該不會有人認出他乃至嚴清,因此說到底還是因為他。
“嚴老后悔為潘老送行嗎?”
“當然不。”嚴清斬釘截鐵地道,“既是我的選擇,我就不會后悔。確實,人到中老年以后,余生能有幾回遵從自己的內心選擇自己所愛呀!”
這次朱翊镠點了點頭,小時候總是遵從自己的內心作出選擇。
可隨著年齡的增長,真的沒有幾回能夠遵從自己的內心選擇。
感覺這就像是一門玄學。
“嚴老后悔與我同乘一輛馬車嗎?”朱翊镠接著又問道。
嚴清回答說:“潞王爺,那是老臣的榮幸!何來后悔?”
朱翊镠感慨萬千地道:“朝中大臣與我關系密切者少之又少,畢竟原來我是潞王,現在我有朱氏集團。總之,與我走得太近不是一件好事。就說這次,如果不是因為我,嚴老十有不會被人盯上乃至認出來。”
“潞王爺,什么都不用說了,說得好像咱真要蹲監似的。”嚴清道,“咱現在不是好好的嗎?將來也要好好的。”
“多謝嚴老的鼓勵!”
“不客氣,老臣只求潞王爺不要胡思亂想。未來的日子誰也說不好。”
“關于未來,我還是可以說說的。”朱翊镠自信滿滿地道。
“素聞潞王爺對未來的判斷極準,老臣很想問潞王爺一句。”
“嚴老請問。”
“老臣將來的命運如何?”
“嗯,嚴老很不錯呀!”朱翊镠依著自己的本心回答。
他沒有撒謊,歷史上的嚴清因公正嚴明,其結局的確不錯。
“潞王爺不是安慰老臣吧?”嚴清一副訝然的神情。
朱翊镠未置可否,只是問道:“安慰嚴老有甚好處?”
“皇帝爺將來的命運呢?”嚴清看似大膽實則有心一問。
“恕不敢妄加猜測。”朱翊镠搖頭。但他內心可不這樣想,而是想著萬歷皇帝的命運不是還得看他嗎?
準確地說,萬歷皇帝的命運取決于他接下來所采取的動作。
嚴清忽然感慨地道:“真沒想到,老臣這個即將六十半截入土之人,竟覺得與十幾歲的潞王爺說話甚是投機。不知潞王爺感覺如何?”
本心而論,朱翊镠沒有感覺到有多投機,可也沒有感覺話不投機,只是感覺嚴清這人太“正”,樂趣少一些。
或許嚴清本人感覺不到吧。
朱翊镠如是般回道:“我也感覺能與嚴老成為莫逆之交,只可惜與我關系太近太好的人,最后的下場……似乎都不咋滴。嚴老不怕嗎?”
“不怕。”嚴清篤定地點了點頭。
“之前總覺得嚴老是一個沉默寡言不茍言笑的人,原來不是……”
“也不盡然,還是得看人。”嚴清平靜地道,“正所謂天底下的人都一樣,正所謂話不投機半句多,每個人說話或說話的水平都需要看對象的。”
兩個人,一老一少,剛開始還說著嚴肅而認真的話題。
可眼下,他們東扯西拉,感覺什么話題都能掰扯兩句。
兩人關系的確前進了一大步。
用“投機”二字形容似乎很準。
不知不覺,他們已經到了午門前,不能再乘坐馬車了。
“護送”他們的錦衣衛停下。
朱翊镠正準備掀簾下車,忽然聽到奔騰的腳步聲迅速向這邊靠近。
“慈圣皇太后娘娘駕到——”
喊話的不是別個,正是付大海。
朱翊镠心頭一喜,想著李太后來了那一切都好辦。
朱翊镠與嚴清下了馬車。
錦衣衛將他們圍在中央,顯然沒有劉守有的指示,便沒有放走的意思。
朱翊镠不急。
嚴清更是冷靜得出奇。
劉守有見李太后突然駕到,感覺問題有些棘手。
“臣劉守有叩見慈圣太后娘娘!”
“免禮吧!”
“多謝慈圣太后娘娘!”
此時朱翊镠被錦衣衛隔開了,他當然想撲到李太后的身邊。
然而辦不到。
李太后望著朱翊镠所在的方向,輕輕地問:“這是怎么回事兒?”
劉守有很為難地回道:“慈圣太后娘娘,此事說來話長。這里也并非說話之地,還請太后娘娘寬容。”
“镠兒。”李太后喊了一聲。
“娘,他們要抓孩兒。”朱翊镠故意喊得大大的。
“镠兒,你不要亂說。”李太后十分警惕,繼而又將目光投向劉守有問道,“可以帶走镠兒嗎?”
劉守有很為難地搖了搖頭:“太后娘娘,臣不能做主。”
李太后道:“你的意思是,這是皇帝的主意?”
劉守有沒有作聲。
“你們要將镠兒帶到哪里去?交給誰?”李太后又問。
劉守有繼續保持沉默。
“你說話呀!”李太后著急,因為著急又顯得有些不耐煩了。
“回慈圣太后娘娘,臣也不知。不瞞娘娘說,臣還沒有徹底摸清皇帝陛下的意思。”劉守有如實回道。
“哦,那你便將镠兒交給我。”
“可是,可是……”劉守有感覺什十分為難,可也找不到好的托詞。
“沒有可是,就這樣吧。”李太后強勢地道。
“娘娘,娘娘……”劉守有著急得不行,渾身冒汗。
正當此時,只聽有人尖聲喊道:“皇上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