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萬歷皇帝身邊的是司禮監秉筆太監張鯨，而不是司禮監掌印太監馮保。
這不禁更讓人聯想翩翩。
馮保確實沒有來，此時此刻，他獨自一人正在司禮監值房里默默流淚。
想著前些日子不知誰給他送來的那封匿名信，提醒他要當心，萬歷皇帝有意拿掉他司禮監掌印之職……
為此，他在李太后面前失態地嗷嗷痛哭了一場。
這陣子他認為自己已經很低調了，尤其是張居正病逝朱翊镠離京后，可仍擺脫不了被彈劾的命運。
不像其他官員只是猜測，馮保都敢斷定，這次彈劾是萬歷皇帝與張鯨兩個在背后慫恿鼓噪起來的。
那……會不會是解除他司禮監掌印之前發出的信號呢？
馮保本想再到慈寧宮在李太后面前痛哭一次求救，可想著李太后之前已經做出了承諾。
也就作罷。
若再去打擾，就有不相信李太后之嫌了。
只是，他坐在值房里，越想越覺得不是那么回事兒。
心情很糟糕。
甚至這是他自擔任司禮監掌印以來第一次萌生回籍閑住的打算。
若不是因為朱翊镠和李太后，馮保真的想去李太后那里請辭。
他越來越覺得這個司禮監掌印當得沒啥意思了，如同雞肋。
不受主子萬歷皇帝的待見，還留在主子身邊做甚？
想要晉封伯爵也不給，現在還想方設法解除他的司禮監掌印之職。
如今，宮里宮外的人都知道萬歷皇帝有心疏遠他。
如果放聰明點，就自己請辭回籍閑居算了唄，何必非要等到被人彈劾然后被萬歷皇帝趕走？
前兩年有李太后罩著，有張居正幫襯著，他還沒感覺出來啥。
可現在張居正去世了，加上皇長子誕生后李太后決定逐漸放權，眼下又被言官們彈劾……還厚著臉皮忝居司禮監掌印不退有什么意思？
只是，想著李太后對他的信任，想著朱翊镠對他的囑咐，他又覺得如果灰心喪氣，對不起他們母子倆。
因此，馮保坐在司禮監值房里前思后想，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不禁默默流淚，覺得太難了！
李太后雖然決定逐漸放權給萬歷皇帝，將大部分的時間與精力都放在孫兒身上，可還是第一時間得知馮保和王國光被言官彈劾的消息。
例朝當天，李太后問付大海：“付公公，馮公公被言官彈劾，他不會去皇極殿，這會兒在哪里？”
以她對馮保的了解，想著這時候馮保不是在她面前哭泣求助的嗎？
所以李太后才有此一問，問馮保這會兒在哪里。
付大海如是般回道：“娘娘，且容奴婢派人去打聽打聽。”
“嗯。”李太后點點頭，“順便派人去看看皇極殿里例朝的情況。”
付大海應聲而去。
很快他又回來了，稟道：“娘娘，奴婢派人打聽清楚了，馮公公這會兒正獨自一人坐在值房里哭泣呢。”
“哭泣？這有什么好哭的？”關鍵為什么獨自一人哭泣？好像與之前不一樣！
“娘娘，被言官們彈劾，著實讓人害怕，自洪武皇帝爺開國以來，有多少牛人都跌倒在言官手上？”
“也是。”李太后微微點頭，她打心里也認同言官們的威力。
付大海又道：“娘娘，例朝倒是沒有什么特別狀況，一切按部就班地進行。”
“哦。”馮保點了點頭，繼而認真地問道，“那皇帝對彈劾馮公公、王國光兩件事上持何態度？”
付大海如實回道：“娘娘，萬歲爺都沒有表態。不僅沒有表態，而且早朝上還不讓朝臣提及。”
李太后愣了一愣，然后十分好奇地問道：“付公公的意思是，皇帝對彈劾的奏本留中不發了嗎？”
“是的，娘娘。”付大海道。
“留中不發？”李太后低頭沉思，輕輕地道，“莫非這兩件怪事兒，另有他人在暗中慫恿鼓動？”
在李太后看來，她還以為這就是萬歷皇帝暗中授意的呢。
從付大海打聽到的消息看，似乎也能看出來這一點。
李太后這輕輕地一問，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問付大海。
但無論是哪種，付大海都只能選擇沉默。他即便敢想，哪怕與李太后想到一塊兒去了，也不敢說。
彼此沉默了一會兒。
李太后忽然一抬手，吩咐道：“付公公，去司禮監將馮公公請來吧！我有幾句話想對他說。”
“好的，娘娘。”付大海答應一聲，便扭頭去了。
付大海特意來請，馮保當然得去。
他本心也想去的。
只是一來，他知道自己一見了李太后，指定要哭；二來，他感覺累了，真的有一種身心俱疲的感覺。
況且李太后有承諾在先。
所以他才一個人坐在司禮監值房默默流淚，誰也不想見。
到達慈寧宮時，馮保的一雙眼睛漲得通紅，顯然流了好多眼淚。
李太后看在眼里，先頭付大海也已經稟明了，她只是裝作不知。
關于彈劾馮保的奏本以及奏本上的內容，李太后當然知道。
奏本她也看了。
彈劾的重點歸納一點是：徐爵與馮保挾詐犯法，做了許多見不得光的事。
其它罪狀還有——
永寧公主選婚，號稱馮保接受梁家萬金賄賂，明知其子梁邦瑞短壽，且確實得了癆病，卻曲意庇護，險些害得永寧公主一生孤寡。
二十四宦官中已去世的，凡是錢財多者，馮保都封鎖其房屋，搜尋家資一空，只撿其尋常之物獻給皇帝，而把金珠重寶據有已有。
還有，馮保的宅第店房遍布京中，不可勝數。他在北山口造了墳地。花園的壯麗，可與西苑（嘉靖皇帝曾長期居住并辦公的地方）媲美。
而蓋在原籍的房子有五千多間，連郡跨縣，無論規模，還是華美程度，都跟王居不相上下。
反正如此等等。
其實，絕大部分內容，李太后都有所知悉，有些在十年前的彈劾奏本中就已經涉及到了，比如：馮保大興土木，他買的建的豪宅非常多，馮保喜歡接受賄賂等等。
十年后再提，想必另有一番深意。
但對于李太后而言，其實這些都不至于要了馮保的命，或是將他拿下，或是移除司禮監掌印之職。
說心里話，這些所謂的大罪，都在李太后的容忍范圍之內。
否則早就對馮保下手了，而且她相信張居正的眼光和用人策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