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中再度審問無果,讓他更加確定朱翊镠的推斷。
就這樣,一百四十八人,斬立決。
消息一經傳出,不實的輿論自然隨風而逝,再也不敢有人妄議。
而另外三百多號人,還在五城兵馬司、東廠、錦衣衛的搜查圍捕中。
京城為之肅然。
畢竟這世上是有不怕死的人,但還是以怕死的人居多。
這也是朱翊镠自登基以來,表現最為強悍、最為果決的一次,對那些觸犯他底線的人絕不留情。
“你終于會殺人了哈!”
事后,鄭妙謹不禁笑侃道。笑侃中帶著幾分鼓勵與贊賞。
“我不是不會殺人,只是不想殺人。”
對此,朱翊镠這樣回道。
殺人誰不會?更何況他是九五之尊的皇帝?只需一句話的事兒嘛。
甚至只需一個眼神。
有時候連眼神都不需要,就像馮保放火,張大壽殺熊清……
鄭妙謹又笑道:“當皇帝本來就該這樣嘛,貪官污吏該殺就得殺,與你對抗卻又死性不改的人就該零容忍,不然皇帝的威權從哪兒來?”
“先不說這個,馬上就是娘的生日,你與之懌想好了準備什么禮物?”
“哎呀,說起這事兒,正想問你呢,我也不知道送什么好。平常與娘交流本就不多,她喜歡什么,我也不知道。”鄭妙謹一副為難的神色。
“她當然最喜歡抱孫子。”朱翊镠笑。
“看你,與你說正經事兒呢。”鄭妙謹雙眉一挑,一本正經地道,“這是你登基以來給娘過的第一個生日,我們不都得認真對待不能馬虎嗎?”
“上次你與之懌過生日時,我送的是什么禮物?”
“生日蛋糕,還有蠟燭。”鄭妙謹脫口而出,幸福滿滿地道,“的確很別致,不過給娘過生日,也要這樣嗎?”
“生日蛋糕得要,但我還想給娘制作煙花炮竹。”朱翊镠咂摸著嘴。
“煙花炮竹?好看嗎?”
“普通煙花炮竹當然沒啥好看的,我要制作能升空、能爆出字兒來的那種。”
“什么意思?”
“就是點燃煙花升空后可以化成一排祝福的字,看上去很美很美。”
“這能做到嗎?”
“你夫君是誰?能想到,當然就能做到。”朱翊镠得意洋洋地拍著胸膛。
“既然那么好,我與之懌生日時,你怎么沒做送給我們呢?”鄭妙謹一撇嘴。
“……”朱翊镠微微一滯。
“呵,說明在你心目中,娘的地位永遠是第一位的,我沒說錯吧?”
“兩種不同的愛,這不能比。”
“但如果我非要你比個高低呢?”鄭妙謹有心帶著幾分嬌氣地說道。
“嗯……那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當然要聽真話了。”
“沒有娘就沒有我,所以還是娘最重要,嘿嘿。”朱翊镠笑了笑說。
“是,”鄭妙謹聲音一沉,“妻子可以再找,但娘只有一個。”
“怎么?生氣了?”
“沒有啊,你要說我與之懌重要,我還不信呢。”繼而,鄭妙謹莞爾一笑,“那娘生日禮物的事,就交給你這個孝順的兒子哈,我與之懌都不管了。”
“好,好,好,你們只管養胎便是。”
鄭妙謹又語笑嫣然地說道:“你當皇帝,我不認為是最好;但你當夫君,還是很棒,讓我挺滿意的。”
“這不一樣啊!”朱翊镠聽了,感慨地道,“當皇帝,要面對天下所有人,有官有民,官員還好,有機會了解我這個皇帝,可天下百姓沒有這樣的機會;當夫君倒不是說容易,只需我全心全意待你們,你們或許就會覺得我很稱職,可我捫心自問,還不是一樣全心全意待天下子民?一百四十八條人命,殺他們,說實話,我內心是抵觸的,可他們理解過我嗎?沒有,根本沒有。”
見朱翊镠對此事還耿耿于懷,鄭妙謹忙笑道:“剛不是你說不說這些嗎?都已經過去了,不必放心上,來,要不我給你唱一首曲子吧?”
“是嗎?難得,真是難得啊!”朱翊镠當即為之一振,歡欣地笑了起來,感覺心中的陰霾一掃而空。
“那趕緊的,我得好好享受。”
“不過我在里頭唱,你不許進來。”鄭妙謹帶著兩分嬌羞道。
“啊?為什么?”朱翊镠調笑道,“我還說為你伴舞呢……”
“且,說得好像你會似的。”鄭妙謹努嘴一笑,站起來,“可不許進來哈。”
“好,我就坐在這兒聽。”
鄭妙謹這才進了臥室。
過了有一會兒,弦聲響起來,跟著是一副清清亮亮的嗓子唱喏——
一輪明月紗窗外,照入繡房來,
玉人兒換了睡鞋,卸了濃妝,
燈下已解了香羅帶,
眼看著窗外,手托著香腮,
睡眠遲,呆癡癡,你到底進來不進來?
你來了,鴛鴦枕上,奴家好把秋波賣。
你不來,咄咄書空,卻讓奴家把相思害……
曲聲逐漸低沉下去了,持續的卻是幽泉一般的弦音。
朱翊镠感覺自己還算得上是一個愛好音樂的人,四大天王,四大天后,日本、韓國、歐美、哪樣曲風沒聽過?來到這個世界,明朝的曲兒也聽不少,可像鄭妙謹這樣直勾勾挑逗的曲子,還真是第一次聽到。
只是懷孕期間,唱這樣撩人心扉的曲子……真的合適嗎?
朱翊镠也不管那么多,鉆了進去。
早上曙光熹微,朱翊镠還在沉睡之中,聽得窗子外頭,一名翊坤宮近侍敲了三聲木梆,高聲叫道:
“恭請萬歲爺起床——”
按宮里的規矩,若逢例朝日子,皇帝起床的時間是寅時三刻;不上朝,則只需卯辰初交時起床。這時間任風霜雨雪春夏秋冬,都不可更易。
今日不是例朝的日子,敲梆喊過之后,不消片刻,就有負責穿衣梳洗的近侍進來,替他們整理房務。
雖然朱翊镠不讓人伺候穿衣,但端水疊被之類的活兒還是不管。
平常他也沒有賴床的習慣,不需要人家喊,可昨晚特殊,睡晚了。
所以,一聽到喊床近侍的喊聲,便趕緊爬起來了。
穿戴梳洗完畢后,用過早膳,一翻辰牌,便要去東暖閣了,然后開始一天的學習與政事。
這其間,他還省略了一個環節,就是給兩宮太后叩問早安。
本來這是必不可少的功課。
他當政后抹去這個環節,肯定不是因為不孝順,而是本著從簡的原則,將形式上的東西拋棄。
就像他投宿哪邊就在哪邊洗漱用早膳一樣,圖的是方便,節省時間,提高效率。只要不是什么重大原則的事,兩宮太后都依著他。
去東暖閣途中,見周佐正在回廊上候著,一副樂不可支的樣子。
朱翊镠忙問道:“周佐,看你眉開眼笑的,有何喜事兒?”
見朱翊镠發問,周佐腰一軟,躬了身子回道:“回萬歲爺,您吩咐奴婢辦的事兒,奴婢辦妥了。”
“什么事兒?”朱翊镠一時也沒想起來到底什么,最近確實忙。
“均州窯的花盆啊!”周佐忙提醒道。
“哦。”經周佐這一提醒,朱翊镠馬上就想起來了。
昨天,他吩咐周佐讓蒔花火者從御花園給陳太后挑選一株芍藥,準備親自送過去。慰問是主因,上次演口戲出了事故,陳太后自責又受驚。
除了慰問,還有另外一件事。
但發現挑選出來的一株綠芍藥,名貴倒是非常名貴,花朵欲開未開,花瓣綠如翡翠,就是花盆太差。
故朱翊镠讓周佐換一個高檔一點的盆子。然而說起來只一句話的事兒,做起來卻并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