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人類無法做到換位思考,因為每個人思想、經歷、感官全都不一樣。
就像有人說大海很漂亮,有人卻說大海淹死過很多人。
此時此刻的李太后,與朱翊镠也無法做到換位思考。
李太后哪有朱翊镠的認識?哪里知道臺灣戰略地位的重要?又哪里知道“明亡實亡于神宗之手”一說?
她只想著自己兒子在臺灣死了,而且是自己教育督導了二十年、曾經寄于無限希望的兒子。
她就想去臺灣看看——這樣的一顆心變得越來越迫切。
然而,站在朱翊镠的角度,又豈會讓她前往臺灣?
即便派人,哪怕是派軍隊護送,朱翊镠也不放心。
無奈、負氣之下,朱翊镠才說要去他陪著一起去。
李太后此刻雖然無法體會兒子的心情,但也知道兒子是在說負氣話。
所以特意認真地提醒道:“镠兒是皇帝,一言九鼎,不要隨便開口,你要為自己說的每一句話負責。”
朱翊镠回道:“娘是大明皇太后,不為兒子,也要為朝局的穩定考慮,娘這一走,讓兒子與大臣怎么交代?”
陳太后、馮保、陳炬得訊,幾乎在同一時間趕過來,無論站在哪個角度都奉勸李太后不能這樣輕率去臺灣。
朱翊镠更是給李太后跪下了,信誓旦旦地道:“孩兒立即下旨,將大哥墓冢遷回京城,移至天壽山皇陵安葬。”
陳太后拉著李太后,將她的包袱取下來,跟著勸道:“最近宮里發生的事兒已經夠多了,妹妹一向是個聰明人,此刻卻為何做起糊涂事兒來呢?”
李太后也感覺很委屈,眼淚嘩嘩直流:“姐姐,我的心早已經亂了,這段時間吃不好睡不好,只要一想到鈞兒,我整個人便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可鈞兒已經死了,不在人世了,妹妹過去能有什么作用呢?”陳太后情緒也上來了,以責斥的口吻道:
“我知道你對鈞兒的感情很深,可皇后剛去世不久,兩個孩子嗷嗷待哺,妹妹卻狠心丟下不管,一心想去臺灣,你這不是給镠兒添亂嗎?妹妹,镠兒難道就不是你親生的?”
這也是陳太后有史以來第一次出言責斥李太后,便如前些天李太后第一次對她怒吼一樣。
語氣還比較重。
說出的話也不客氣。
陳太后實在沒轍,不難看出來,李太后的心智已經大亂。朱翊鈞的死對她打擊實在太大、太沉重。
陳太后責斥的威力很大,讓李太后啞口無言,整個人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癱軟地坐到地上。
朱翊镠還跪在原地,趕過來的馮保與陳炬跪在他身后。
陳太后又將李太后拉起來,道:“希望妹妹多考慮镠兒的處境,不要以為镠兒更優秀便不需要關心。本來镠兒小時候咱們就對他關心得少,妹妹,我們不能再這樣偏心了。”
陳太后口直心快,說得李太后的心如針扎似的疼痛。
雖然李太后感覺超級難受,可因為陳太后說的又確是事實,反而加劇了她內心的痛苦與愧疚。
“走吧,妹妹,回去。”陳太后將李太后拉回慈寧宮。
對李太后而言,她的心靈無疑又受到一次重創,故被陳太后拉走時神情恍惚呆若木雞。
“萬歲爺,起來吧。”
馮保與陳炬將朱翊镠拉起來。
朱翊镠跟著也進了慈寧宮。人生的某些障礙是逃不掉的,與其費盡周折繞過去,不如勇敢地攀越。
從李太后反常的行為中可見,朱翊鈞在她心中的分量之重。
被陳太后拽回慈寧宮后,李太后坐著像傻了似的一言不發。
見朱翊镠跟著進來,陳太后道:“鈞兒回去吧,這里由我看著。”
“那有勞母后了!”朱翊镠感覺自己在這兒確實幫不上什么忙,好像只會徒增李太后的傷感,故而選擇離開。
回東暖閣。
馮保謹慎地說道:“萬歲爺,奴婢覺得太后娘娘的狀態似乎很不對,估計還會想方設法要去臺灣的。”
“派人日夜值守。”朱翊镠道。
“萬歲爺,這個奴婢自然知道,但奴婢更擔心太后娘娘的精神狀態。”馮保又小心翼翼地道,“剛才仁圣太后娘娘質問的那一番話,讓慈圣太后娘娘頓感身心俱疲,萬歲也肯定也看出來了。”
“你想說什么?”朱翊镠神情一緊。
“奴婢是想說,慈圣太后娘娘此時需要一個發泄的窗口,不然她心里頭壓抑的情緒恐怕會讓她崩潰,二十年她也沒有受過這樣的打擊。”
“那你說怎么辦?”要說對李太后的了解,朱翊镠自愧不如馮保。
“懇請萬歲爺可否允許奴婢說幾句心里話?”馮保弱弱地道。
“說。”
“慈圣太后娘娘此時的情緒低落到了極點,因番王爺,慈圣太后娘娘對萬歲爺或許還有怨見,不宜出面勸她。”
朱翊镠點點頭。
馮保接著道:“而仁圣太后娘娘說話向來直白,剛才萬歲爺也見識過,等于是往慈圣太后娘娘傷口上抹一把鹽,也不適宜安慰慈圣太后娘娘。”
“至于奴婢,因為堅決支持立淑嬪娘娘為后一事,與慈圣太后娘娘已經起了齟齬,更不適合奉勸慈圣太后娘娘。所以奴婢以為,要安撫慈圣太后娘娘,恐怕只有請張先生出馬了。”
朱翊镠又點了點頭,最近也是因為事兒太多,竟一時把張居正忘了。
馮保繼續說道:“在張先生面前,慈圣太后娘娘通常都會心平氣和,請萬歲爺不妨一試。慈圣太后娘娘眼下的情緒很糟糕,急需開導,可萬歲爺、仁圣太后娘娘、奴婢幾個都無能為力,越開導恐怕慈圣太后娘娘會越生氣。”
“好,那你即刻去請張先生進宮。”朱翊镠當機立斷,一擺手吩咐道。
對馮保的分析他還比較認同,只不知時間這把殺人不見血的刀……張居正與李太后長時間沒有交流,是否還會像當初那樣對李太后有足夠的說服力。
但確實也沒辦法,如今他與陳太后還有馮保的確不宜出面安慰,李太后肯定認為都與他是一條戰線上的人。
張居正興許,應該要好一些。
朱翊镠是這么想的。
馮保立馬兒轉身去了,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張大學士府。